但這樣的想法,她根本不敢往深了想,但凡這個念頭冒出來那麼一丁點,都會被她恐怖的理智掐死!
可第二天,再次見到趙雲笙,回想昨天的事,她卻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為他說的話不自在,還是因為被自己冒出來的那個念頭而感到不自在。
但聞禧的專業,不允許她帶着這樣的情緒工作。
即便她和趙雲笙之間氣氛有些微妙,還是強迫自己調整好心态。
昨天,她沒有再問劉曉莊夫婦任何和劉池有關的問題。
隻在征得兩人同意後,拍下場景素材,以及相冊裡的内容後,沒再多停留,就回了清荷。
又趁着前采得到的信息,設立腳本以及拍攝分鏡。
在設計問答環節中,她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猶豫。
她從未在哪一次拍攝前,如此斟酌用詞地反複考慮這些問題的可行性。
即便她想努力委婉地,想将傷害降到最低。
可事實,永遠不可避免地要被揭開。
夜漸漸加深的時候,她也漸漸意識到,自己想要努力粉飾的傷口,這種做法幾乎是徒勞的。
真相很殘忍,可她要拍出來的就是真相。
——
今天,他們三人再次來到老街。
劉記馄饨店早早營業,十點這個時間,早餐最忙碌的點已經過去。
劉叔和王姨,這會兒正好可以稍作休息。
瞧見他們正準備拍攝,劉曉莊問,“要不要嘗嘗我們家的馄饨?”
“好啊,那麻煩劉伯。”
“不麻煩,你們先坐。”
沒一會兒,馄饨便出鍋了。
“味道——”,聞禧嘗了一口,那一句“還和以前一樣”,幾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她飛快把這往回咽,換了個說辭,“真好。”
而後她悄悄瞄了一眼趙雲笙,他面上雲淡風輕,似乎沒察覺任何異樣。
聞禧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們喜歡就好,以後來阿姨這兒吃,免單。”,王阿姨欣慰一笑。
“那可不行,阿姨。”,聞子俊還挺上道。
聞禧滿意地點了下頭,扯開話題,“阿姨,一會兒我會問到很多問題……如果有不想回答的,您告訴我。”
王梅做了個深呼吸,嘴角彎起一抹弧度,似是在做心裡建設。
此時,店裡已經沒有其他客人,聞禧架好攝像機。
讓王阿姨不用刻意關注攝像機,該忙什麼忙什麼,就和平常在店裡一樣。
可拍攝過程始終不太順利。
但凡提起劉池,沒說兩句,王梅便哽咽得無法言說,甚至出現情緒多次失控的情況。
聞禧和她确認,她并非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之後,也隻能先暫時中斷拍攝。
涉及到孩子的事情,本是多數中國父母嘴裡永恒的話題。
但離世的孩子,像是一個适合被塵封的秘密,成為不再輕易能被提起的逆鱗。
思考片刻後,聞禧望向聞子俊,“子俊,這次拍攝我自己來。”
趙雲笙是個聰明人,從她這話中,幾乎明白了她的意圖。
便極為配合地和聞子俊一同往外走。
一時間店裡隻剩下王梅和聞禧,以及在廚房忙碌着的,獨自黯然神傷的劉曉莊。
王梅對自己的狀态,感到非常地抱歉,一次一次地和聞禧表示自己耽擱了拍攝。
聞禧一下一下輕撫過她的背,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她哭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有所收斂,用紙巾擦了下眼淚,哭紅的眼,空洞地望向外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街道。
“聞姑娘,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會讓雲笙牽線,找你拍攝我女兒的故事嗎?”
她吸了吸鼻子,淡然述說,“前些日子,你劉叔生了場病,也是在那一次生病中,我們倆忽然就意識到,我和他都是會離開的。”
她怅然若失,回想失去的女兒,仿佛那些熱鬧再和她們夫婦沒有任何關系,“等到那個時候,就沒有人再記得我的劉池。她會像風一樣,看不見,抓不着,在這個世界上,了然無痕。”
即便她的女兒在當時所有人眼裡,是名聲大噪的英雄。
可是在父母的眼裡,她的孩子不需要是英雄。
她隻不過希望她的劉池,平安待在他們身邊,隻是賣賣馄饨,不也挺好的嗎?
聽聞這話,聞禧心裡驟然一緊,心口抽着一陣一陣地痛。
她也是家中獨女,又怎會不懂?
“阿姨……”
聞禧眼眶發熱,喉間哽塞,她想她應該要說點什麼的。
學會安慰每一位在接受她采訪時,感到痛苦掙紮的受訪人,是她必修的一門功課。
她擡眼,趙雲笙就站在店門口不遠處,挺拔的體态,清瘦的脊背。
身穿一件淺藍色條紋襯衫,陽光下,耀眼得亦如當年無數個日夜,站在她身邊溫潤如玉的少年。
“阿姨,我記得的。”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王梅挂着一滴淚,望向她的眼底怔然。
聞禧舔了下嘴唇,“我記得劉池姐姐。”
“她皮膚白白的,長得很高,留着短發。她總是很急很急,每次我和趙雲笙吃飽,她才出現,急匆匆地從你攤前,拿了一根油條放在嘴邊叼着,手抽出空來拿公交卡,然後您總是要追到車窗邊,給她多拿一顆蛋。”
聞禧甚至從未和她有過一句交流,她們的交集隻不過是在公交車上匆匆的幾站路。
那張五官,其實已經模糊到沒有一點印象。
可因為她的身高在衆多女孩子中特别突出,聞禧便對這個和聞滢差不多大的姐姐留下了些許淺薄的印象。
隻是從未想過,在多年後的今天,再次見面,隻能通過第三人稱的方式提起她。
話音未落,王梅泣不成聲,她頻頻點頭,哽咽道“對,她剪短發那一年,已經高三了,我怕她營養不夠,就追着她多拿一顆蛋。我總說,讓她做任何事都不要急,不要急,可……”
“她不聽我的,連走完一生的路都要走得這樣急。”
等她擦幹眼淚,眼底似乎已經不全然是難過,反而有幾分欣慰,或許是欣慰,原來也會有一個陌生人,記得她最重要的劉池。
可——
王梅目光望向她,“你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