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陳設簡潔,劉翎冉斜倚在蕭钰對側的軟椅上。
辘辘的車輪碾過雨後的映着餘陽的水窪,馬車兩側絲綢裝裹的窗牖被一簾白色的绐紗遮擋。
即将出校場時,後有急促馬蹄聲漸進,窗外蓦地閃過一道人影。
劉翎冉先是意味不明地看了蕭钰一眼,接着掀起紗帳。
青年端坐馬背,穿着一件墨色繡雲紋的窄身錦衣,身姿卓然,他的指節如玉修長,慵懶地把玩着手中馬鞭。
劉翎冉對馬上那人道:“你也來送我?”
賀修筠不經意道:“忽然想起,許久未去拜訪劉将軍了。”
蕭钰分明地瞧見,對面的劉翎冉翻了個白眼,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恍若天際谲豔的落霞。
車鈴随着雨後的缥缈風聲漸遠,墨玦架着黑楠木馬車向城内駛去。
年輕的将軍踏馬相随一側,初晴的風掠過他的墨色袍擺,在西沉的落日中鼓動翻飛。
無多時候便到了劉府,門口的小厮認得這輛馬車,連忙迎了過來,見到同行的賀修筠,正要與他問候。
劉翎冉掀開绐紗,沖那小厮道:“小滿!快去将我爹叫來!”
“是,姑娘。”小滿急忙進去禀報。
蕭钰将劉翎冉扶下地,後者不死心地蹦了幾下,最終作罷任由蕭钰攙着。
劉荻來得很快。
老将軍濃眉如刀,鼻梁高聳,歲月雖已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長年征戰沙場、風餐露宿的痕迹,但那雙閃爍着堅毅光芒的眼睛,依然透露出往昔的豪情壯志。
劉荻眼睛一亮:“嚯——長甯公主和鳴琛都來了!”
鳴琛是賀修筠的字。
“我就說今早大門上怎麼爬了幾隻青螞蚱!”①
甫一開口,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質碎了滿地。
父女兩人的性格倒挺相像。
他雙鬓的頭發泛着隐隐的花白,梳理得整整齊齊。
說起來,劉荻也是老來得子,前半生四處征戰,三十八歲時才與劉夫人生下了劉翎冉。
劉翎冉今年十六,劉荻已過知命之年。
老将半生風霜荏苒,此時的他比蕭钰前世記憶中的年輕些。
“爹,天天來哪算什麼貴客,快來關心關心你女兒我。”
“怎麼了這是?”
劉荻扶過劉翎冉,一邊招呼二人:“進屋去說。”
蕭钰将事情原委說給劉荻。
“哈哈哈哈,還是這般毛手毛腳的,這幾日就在屋裡歇息便是。”
劉荻問:“公主殿下想要練步射?”
蕭钰答:“半月後便是校考了。”
劉荻了然。
“用不得着你操心。”劉荻目光掃過劉翎冉,又指向旁的賀修筠:“這裡不是還有個大活人嗎?鳴琛不比你教得好?”
劉翎冉心道:也是,就算自己受傷教不了蕭钰,賀修筠能忍心在一旁幹看着嗎?
“聽爹的。”
劉荻端起瓷蓋浮了浮茶沫:“何況有我在,他敢說半句不願意?”
賀修筠無辜開口,唇邊至始至終挂着一抹淡笑:“劉将軍,我沒說過不願意的話。”
“我觀長甯公主天資聰穎,是個一點即通的好苗子,你若教不好,”劉荻開口,似威脅他的語氣:“可就是你的失職懈怠了。”
蕭钰心道,劉荻又開始胡扯了,她在這方面本就不精,能學成什麼樣子隻能看造化。
賀修筠輕笑一聲,似一腔溫柔破開銀面滲出。
“必定盡我所能。”
幾人說了好些話,直到外出的劉夫人回府,才注意到暮色已經悄然鋪開,蕭钰又交代幾句劉翎冉的燙傷,與賀修筠出了府各自回去。
次日,明媚清新的早晨,雲片在湛藍明淨的天上翻起了幾片細小魚鱗。
同昨日一樣,蕭钰身穿一件绯色錦緞勁裝,腰間系著一條腰帶,衣袖緊緻,長發绾了個簡單的髻,以钗固定,周身露出幾分利落與英氣。
馬車拐過最後一彎,一人突然闖進蕭钰的視線。
賀修筠已經在校場門口等着接她了。
“對不住,來晚了。”蕭钰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她今日特地早出發了一炷香時間,這人來這麼早作甚?
賀修筠輕言淺笑道:“不晚,我也剛過來。”
二人邊往靶場走,賀修筠一邊給她講步射的要領。
以前上步射課聽少傅講過這些,此時蕭钰仍很耐心地聽身側的人講解。
“其一,立穩腳步站直身體,保持呼吸平穩,再調整腳距,保持腳尖指向箭靶……其二……”
賀修筠的講解更加直接,細緻易懂。
他的聲音低醇悅耳,自帶一股慵懶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