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他……走得很近?”
陳皇後挑眉問道。
蕭钰看向陳皇後,眸中的氤氲霧氣還未散盡,眼眶微微泛紅。她未有言語,算是默認。
“賀修筠茕然一身,身家倒是清白,面上看着誰都好相與,”她言至于此,略微一頓,“隻是這危機四伏的林中,群鷹環伺,惡虎相鬥,哪有什麼天真的狼崽?”
陳皇後眼睛裡泛起波瀾,那抹不易察覺的傷感又在瞬息之間消失不見。
“當年,我也隻是一個不愁滋味的天真丫頭……”
閑時聽雨觀荷,夜裡溫粥盼着一人歸家。
九重宮阙高聳,壓碎了溫情舊夢。紅牆内帝後鸾鳳和鳴不過是與虎謀皮,京城中官官相鬥,爾虞我詐。裡頭的人利欲熏心,眼紅心黑,外頭的人擠破了頭想進來。
太髒了。
“钰兒,終是母後無能,也讓你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蕭钰同陳皇後年輕時一樣,性子淡薄,而這京辇之下,鍘刀第一個落在這般人頭上。
“母後何出此言?父皇心思難測,膝下再無皇子,蕭懿恒穩坐儲君之位,我們無路可選。”
算人心,窺生機,破死局。
“母後,我會去找師父,想法子治您的身子。”
歲月的痕迹在陳皇後身上留下道道刻痕,她的眼睛略微凹陷,眼神如潭,倒映出無盡的哀傷,臉上血色殆盡,宛如枯木般毫無生機。
身體每況愈下,毒性一日日漸入骨髓,能撐過一天,钰兒就安全一天,陳清越這樣想。
蕭钰命人置換了殿中香爐,囑咐了一番,又與陳皇後說了些話。
“您在宮裡保重,兒臣明日再來看您。”
辭别了陳皇後,她要去見見明德帝。
如今陳皇後明面上尚未同明德帝、淑貴妃劉氏撕破臉皮,幾人隻有暗地裡的夾槍帶棒,眼下不該由她來打破這汪平靜的深潭。
父女情深、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戲碼還是要做一做的。
幾日來販鹽案未有苗頭,派出去的線人石沉大海,唯有盡早探到能立案的關鍵線索,繼而上一封密折告知明德帝此事。事關重大,她的父皇絕不會放任,屆時定會命人細查。
而彼時留在京中最佳的主審人選無疑是……
不知不覺間,蕭钰已經走到養心殿,蘇公公候正候在禦書房外,立即笑着迎上來:“殿下,皇上正在殿内議事,已經命人去禀告了,您稍等片刻。”
“無妨,本宮候着便是。”蕭钰知明德帝的性子,這種時候慣不喜被人打擾,如是要事,必定要商議完才肯宣召她進去。
蘇公公是個有眼力見的,他道:“奴才領殿下去偏殿候着,特地為您備了點心和茶水。”
蘇公公領着蕭钰,二人還未走幾步,一名小太監匆匆叫住蕭钰:“長甯公主,皇上召您進書房去。”
*
蕭钰離開校場後,日頭偏西,賀修筠被明德帝召進宮。
過了端午,天逐漸熱了起來,宮内暑氣未退,禦書房倒比外頭涼快少許,明德帝正坐在椅上批折子,蘇公公禀報賀修筠來了。
“這孩子,如此之快。”明德帝收了筆墨,“快宣進來。”
賀修筠跨門而入,給明德帝請安。
明德帝忙招呼他起來,眉眼含笑:“有些日子沒見了,叫你來是陪朕說說話。”
明德帝命人賜座後又道:“你歸京後,朕怕你閑不住,在西郊給你安排了份差事,近日朕聽聞,你将那些新兵訓得服服帖帖,不愧是朕看中的人。”
賀修筠笑起來,道:“陛下擡愛了,陛下交代之事,臣必盡己所能。”
“近年西北戰事穩定,朕想派太子北上曆練一番,那孩子啊,待在上京十六年,哪見過真正的戰場,又哪治過兵?”
“陛下想得周全,一國之儲君不能空在紙上談兵,這無疑是一次機會。”
明德帝又将話題扯到他身上去:“朕若是沒記錯,你今年二十又二了?”
“陛下總是記挂着臣。”
“哪裡的話,明明是朕的過錯,”明德帝面露傷心愧疚之色:“朕這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沒能好好照看着你。”
賀修筠忙道不敢,心裡已經猜到明德帝葫蘆裡要賣什麼藥了。
“你呀,前兩年待在西北,更早時候又随劉将軍駐軍南疆,這日子難免枯燥乏味。”
“你在上京城裡沒有個親人,難免孤獨。朕想着替你尋一門如意婚事,好歹多一人牽挂,好有個歸宿。”明德帝音調蓦地一拐,替他出點子般:“這樣如何?朕在京中替你挂個職,你一邊賺着銀子,一邊相看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賀修筠無父無母,自然無人為他操心婚姻大事。
他心中嗤笑:這皇帝老兒過去幾年不問他一句過得如何,想起來牽制他了又扮爹作娘般婆婆媽媽地繞彎子下絆。
“朕像你這麼大啊,女兒都一歲了。”明德帝說的是蕭钰。
進殿以來一直沉默少言的賀修筠開口:“緣分到了自然就成了,感念陛下替臣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