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袅袅,河畔蓮葉依偎輕搖,蟲鳴陣陣,星月依舊。
已近子時,敲梆聲再起:“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吆喝的尾音回蕩,襯得巷裡一片阒靜。
“走水了!貨倉那邊走水了!快來人救火!”
叫喊聲響徹街頭巷尾,臨河那處貨倉冒出一團一團的黑煙,繼而火光大盛。大倉的商人,巷裡的百姓,還有巡防的督衛都提着桶,一骨碌往火源方向而去。
碼頭瞬間變得鬧哄哄的。
那把蘭花絹布小團扇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蕭钰的手中,素手扇動之間,仿佛風也是溫軟的。
“钰公主為何在這?”
蕭钰早有預謀地回頭。
她看見來人後,杏眼圓睜愕然道:“薛公子?”
薛傅延身着素衣,衣擺如流雲,遠遠望去,俨然一位謙和溫潤的世家公子。
“母後近日身體抱恙,我聽聞碼頭到了一批新的藥材,誰知水路上耽擱了,隻能等明日一早再看。”蕭钰柳眉微蹙:“不曾想天氣幹燥,夜裡竟遇上了走水。”
方才“影子”來禀告,說在碼頭上瞧見了薛傅延。蕭钰心生疑窦,他怎會來此?
“不知有沒有人員傷亡。”
薛傅延示意她放下心來:“火情雖來勢洶洶,好在貨倉周遭沒有人,無人受傷。”
蕭钰長舒了一口氣:“那便好。”
薛傅延寬慰他道:“娘娘的身子有殿下關心,定能無虞。”
“薛公子何故來此?”
聞言,薛傅延從袖中掏出一封信函。
蕭钰倒是沒想到薛傅延竟這般直截了當,她接過信紙掃了一眼,紙上未有落款,卻句句将薛傅延往碼頭引。
“一封無名的信函,”蕭钰同他猜測道:“當與倉庫走水有關?”
“薛某也這樣想,隻怕此人别有用心。”
因着救火人多雜亂,薛傅延将她帶離大倉周圍,二人一邊走一邊談,權當偶遇。
思及貨倉中的軍械,蕭钰醍醐灌頂。
初夏草木逐漸繁茂,樹色掩映住了玉帶河對岸的水榭高台。
樓台之上的男人身姿颀長,披着夜露卓然而立,他專注望着廊上那道蓮青色身影,眼底看不出情緒。
蕭钰囑咐他在此等候,他便靜靜候着。
一炷香時間,身後響起腳步聲。
景珩站在水榭上,淡白月光朦朦傾灑在靛藍色的窄衣上,冷淡又寂寞。
出口的聲音戲谑乖張:“去了這麼久,公主與薛大人倒是相談甚歡。”
蕭钰當是他等太久,所以有些不耐煩。
“久等。”
她轉了話題,開門見山道:“鹽商自稱來自淮南鹽場,我放一把火将裡面藏着的東西燒出來,屆時鬧到禦前,以父皇的疑心病,自然會徹查與之一同運送的軍械。”
一旁的景珩薄唇輕抿,不知在想什麼。
火光倒映在少女的幽瞳裡,丈餘長的火舌化作火龍,蓦地燎竄上倉頂。
讓她想起了前世的那個夜晚。不同的是,那時的火勢比現在大很多,也沒有人去救火。
“販鹽隻是個幌子,未經朝廷批準私運軍械,一經發覺,即照違旨例加等問拟,立行正法,”蕭钰斂眸沉思:“即為走私,又為何如此明目張膽?”
“我本以為,幕後之手是沖着京中的那位将軍去的,現在看來,此人竟想算無遺策,撈個兩全。”
“何來兩全之說?”景珩不知薛傅延與她說了些什麼。
“這夥商隊如此招搖,不免引得旁人注意,再用密函将薛傅延引至碼頭,若他沒有發現什麼,待這些軍械運至城中,便無端多了個私囤的罪名,甚至會引起慌亂。”
景珩眸子微眯,似有所思,蕭钰這話不假。
“若薛傅延發現了異常……”
“父皇有意扶正太子,京中無疑有諸多權貴想與蕭懿恒綁在一塊兒,與他示好,鎮國公便是其一。而父皇除太子之外,膝下再無皇子,由此他免了奪嫡紛争,能穩穩坐得儲君之位。”
“蕭懿恒沒有兄弟,可父皇卻有,齊王、瑞王骨子裡同樣流的是蕭家的血,他們豈會安分?”
“賀修筠、劉荻、赫連識,這三位手握兵權,乃是真正的實權,任誰見了都要禮讓三分,雖不能與其結黨,但更怕與之生嫌。我那兩位皇叔謀的一手離間計,若賀修筠與太子生了嫌隙,今後蕭懿恒就算坐上那個位置,也未必坐得舒坦。”
蕭钰知景珩是個聰明人,她說的這番話他全然明白。
然而薛傅延不是思才淺薄之人,他一向謹言慎行,不會不清楚其間利害,僅被一張紙诓了過來。
她想,若密函為真,當是薛傅延生了二心;若為假,他自己做局,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可惜,貪心不足蛇吞象。”蕭钰又道:“不知你今日從何處得了線索,到此追查這夥鹽商?”
“我聽聞今晚發生了一件事,工部前尚書不堪審訊之苦,于獄中自盡。”
答案顯而易見。
“公主八面玲珑,如此通透。”景珩稍作猶豫,又問:“瑞王,還是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