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蓮的花瓣又搖了搖,一副大智若愚的口吻:
“我讓你自己試試,自然是讓進踏進紅塵啊。”
“你都沒入過紅塵,又何談說起‘勘破紅塵’呢?”
那時的圖丹嘉措并沒有覺得雪蓮說的不對。他的父母是卓桑派的僧人,亦成婚結為了僧侶,所以圖丹嘉措認為這也是個辦法。
但圖丹嘉措不知道的是,他所修行的恪善派的教義要求是,門中教徒需恪守清規戒律,不得犯色戒……
年輕的圖丹嘉措擁着他的雪蓮,踏進了紅塵。
他們在夜裡秘密逃出布拉伊宮,跑到布拉伊宮腳下的嘎瑪,那裡有人,有集市,有酒館,有煙火……
年輕俊秀的圖丹嘉措很受酒館裡的姑娘們喜歡,酒館的老闆娘梅乃自然也很歡迎這個能給自家酒館帶來生意的年輕人。
雪蓮鼓勵他和紅塵中的姑娘們相戀,隻有知道愛是什麼,才懂得如何割舍,如何勘破紅塵。
圖丹嘉措很聽雪蓮的話,他照做,有感而發地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情歌。
隻是,唱情歌時,圖丹嘉措腦海中閃過的不是酒館中姑娘們貌美靓麗的身影,而是……
冰窟中,冰池裡,那一朵搖曳的清冷。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雪蓮就這麼白日裡陪着圖丹嘉措在冰窟中修行佛法,時不時發表一下自己對佛經的見解。夜幕降臨之時,雪蓮則又随着圖丹嘉措墜入紅塵。
可大雪終究掩蓋不了布拉伊宮後門外的那一連串腳印,圖丹嘉措的秘密還是被努爾第巴發現了。
努爾第巴發現了他們雪域高原的活佛啦,竟然被紅塵迷了眼,更可笑的是,拉他下神壇的似乎并不是雪域上的姑娘們,而是一朵開了靈智的雪蓮……
努爾鷹一般的眼睛,僅需小小試探一番,他平日裡又敬又怕的活佛啦,竟然眼神裡有了慌亂與羞怯,這顯然破了恪善教的戒律!
努爾借此脅迫前世是他師父的五世達勒圖丹嘉措放權,否則他将昭告雪域,他們所敬仰的活佛啦佛心不堅,不配受雪域的敬貢。
而那雪蓮,就是罪魁禍首!
慈悲又祥和的圖丹嘉措,看着懵懂性純的努爾哈撒消散在記憶之中,轉而替代的是眼前這個眼露青黑,香檀之氣也掩蓋不了他渾身彌金惡臭的努爾第巴。
吉祥殊勝的圖丹嘉措隻是笑着淡淡地說了一句:“都聽你的,孩子。”
又是這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努爾第巴厭惡極了。
自此,昆侖雪域之中,隻聞努爾宮中坐,不聞圖丹雪中行。
但是,權利是會熏心的。
努爾第巴掌控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活佛啦那個位置,他也想要。
活佛被惡鷹窺伺,一次又一次被撓破袈裟。
而圖丹嘉措隻是淺淺地笑着說,努爾隻是沒有看破權勢的虛妄,對他一再忍讓,無限包容。
直到……努爾将鷹爪伸向了雪蓮。
據耳目所言,活佛啦之所以佛法高深,全賴得開了靈智的雪蓮點撥教化。
耳目們不止親眼一次看見圖丹嘉措在雪蓮的傍身修行下,佛法大漲。
聰慧如圖丹嘉措,察覺異動後,又重新将雪蓮養在了非他與雪蓮之氣息不可進的冰窟絕境。
可沒想到的是,不出兩年,昔日生機勃勃對他頤氣指使的雪蓮,竟然慢慢凋零了。
圖丹嘉措輕輕拾起雪蓮掉落在冰池中的枯瓣,手有些發抖,語氣也不穩:
“你怎麼掉蓮瓣了?”
“大笨蛋,你以為我一朵如此平凡的雪蓮為何能與你說話啊?”
“還不是因為我身上附了魂,啟了靈智。現在不過是魂要漸漸消散了,我的蓮身……也要支撐不住了。”
隻不過,尋常的魂附在其他器物上,最多半年便消散了。可這附在自己身上的魂,竟然堅持了近三年之久……也不知适合來曆。
雪蓮默默嘀咕,沒有将心裡話說出口。
平日裡被雍民們高喊着“活佛啦!活佛啦!”的圖丹嘉措不複端莊持重的模樣,眉頭輕輕皺起:
“我不想你死。”
“嗐,你都做和尚多久了,怎麼還不會看淡生死啊?”雪蓮故作釋懷地調侃。
我看不淡生死,亦沒有看破紅塵……
圖丹嘉措沒說話,隻是一股濕熱湧上眼眶,雪蓮在他眼中逐漸模糊。
雪蓮裝作沒有看見圖丹嘉措濕紅的佛眸,略帶歎息道:
“我也真是無用,沒有維護好附在我身上的魂,也不知它的主人怎麼樣了……”
圖丹嘉措噙着淚水,擡腿上前一步,兩指輕輕點在雪蓮的蕊心上。霎時,一名豆蔻少女的臉就浮現在圖丹嘉措腦海中。
是周唯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