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聽下回分解”仿佛就是一句頗有成效的咒語，台下的聽衆不管驚愕還是驚怒，在聽到李先生中氣十足的結語時，紛紛識趣離開。

“且留步！”

一品樓染漆的木階震顫着，其上一個圓滾滾的身軀三五步奔下樓，風一般卷到将要離開的聽衆面前，白面饅頭般圓潤的手上捏着一方汗巾，他熟稔地将那汗巾甩到肩上，而後似乎想到什麼，讪笑着将肩上的汗巾收進袖中，又作了個揖。

“鄙人姓周，是一品樓新上任的管事，今日招待不周，在場的客官若能賞臉，本樓的菜品一律半價。”

一個箭步，周管事靈活地沖到門前，他圓滾滾的身軀堪堪擋住敞開的門扉，于是他轉頭便鎖定了堂中的圓桌，伸手擁着将要離開的幾人來到桌前。

“本樓贈送特色菜品三份！”

話音落下，留下的聽衆讨論着菜色，稀裡糊塗地坐了下來，周管事搶過一旁小二手上的茶水，靈活的步子穿梭在幾人間，眨眼功夫，幾杯熱騰騰的茶便擺在了幾人面前。

轉頭，周管事将手上的長嘴茶壺塞到小二手中，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有條不紊地報菜，這時，那目瞪口呆的小二回過神來，開始傳菜。

一場鬧劇便這麼大事化小，事後，周管事面對唐婳，唐婳做好了争吵的準備，然而周管事一臉堆笑的道歉：“是鄙人思慮不周，姑娘若對說書的故事不滿意，我們改就是了，何苦趕走貴客呢！”

周管事誠懇的态度倒讓唐婳不好意思了，她正想解釋，但他接下來的話讓她明白了他的意圖。

“還煩請姑娘在家主與荷香面前為鄙人美言幾句。”

周管事新官上任一把火，本想趁着荷香不在靠說書先生的濃詞豔句賺上一筆，誰知竟然踢到了鐵闆，再加上唐婳與荷香的關系，他的腸子怕是都悔青了。

“既如此，明兒讓李先生改了吧，管事你應該知道，荷香不喜這些，再加上近日官府為刺客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周管事連連點頭稱是，自然那劈壞的桌子他隻得自掏腰包。

唐婳來一品樓本就隻想打聽阿飛的消息，此時順道解決了一件煩心事，她沒有久留，徑直踏出一品樓回家。

短短的一程路，唐婳卻花了小半個時辰，她走上熟悉的長街時，一開始偶有路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耳語，若有若無的視線如來時一般。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加快腳步，反而在大大小小的鋪子面前停留，撥弄着茱萸子香囊，挑了一個最喜歡的桃花樣式，甚有閑心地與攤主講價。

當唐婳左手纏着香囊，右手提着一大包重陽糕時，周圍人的視線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想來也知道，宋玉搜查她的住所時本就沒有避開人，一傳十十傳百，草市與小屋連着的這條街上誰還不知道她，即使被“無罪釋放”，但流言還是少不了，但人天生就會被新奇出格的事物吸引，如今她坦蕩泯然于衆人，人來人往，誰還會多留心除了自己以外的普通人？

唐婳在一面貼滿畫像的牆旁停下，厚重的石牆上還殘留着未撕盡的紙張，畫着霧笑的畫像撕了一半，那畫着一點朱唇的一半畫紙在風中翩飛，像是振翅的蝴蝶，隻是有一部分還連着上半張畫像，不得掙脫，而舊畫像的另一邊是新的懸賞令。

猶豫片刻，唐婳擡手将那一張舊畫像撕下，疊好揣進了懷中，轉角便是家門，不理會新起的驚詫目光，她三兩步回家關上了門。

第二日是重新開市的日子，一夜好眠，唐婳早早來到草市，然而當她支起鋪子時，卻并沒有幾人來她的鋪子。

唐婳将做好的幾支生肖糖插在手邊的木筒中，忽然想起在天牢向面果與花糕新學的繡花樣，她便提着勺在石闆上畫了幾筆，擡頭時，眼前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勺子上緩緩落下的糖漿，小嘴嘟起，吧唧着吐出一串晶亮的泡泡，白嫩的包子臉上兩腮鼓鼓好像在咀嚼着什麼似的。

唐婳旋轉手上的糖勺，将未完成的一朵花改成了一個掐着褶的包子，貼上竹簽後，她遞給眼前的小包子。

“給你。”

接收到唐婳笑彎的眉眼，小包子努力高舉着白嫩的小手，攤開手掌上的一枚銅錢。

“不用啦，快回家去吧。”

小包子歪着頭似乎在思考唐婳的意思，将手上的銅錢舉到唐婳面前，下一瞬間又緊攥着銅錢将錢藏到身後，還沒等他思考出一個結果，離她的石闆還有半個頭的小小身子被抱離了地面。

“小寶，我們走，糖人不好吃，壞人，當心被壞人抓去！”

婦人模樣的女子抱着小包子走出幾步後，轉頭指着唐婳手上的包子糖，壓低嗓音哄騙着哇哇大哭的小包子。

在小包子不舍的目光中，唐婳一口咬下手中的包子糖，挑眉看着婦人，婦人似乎意識到閑話被當事人聽到了，抱着小包子飛快地遠離了唐婳的視線。

草市栅欄外，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停下，車上的風鈴微動，清脆悅耳，馬車上走下兩位長衫公子，徑直走向柳樹下的糖畫鋪子。

“姑娘，要一支與你手上一樣的糖畫。”

熟悉的嗓音傳來，棚頂垂落的紅絲縧被掀開，垂落的月白寬袖中伸出脈絡清晰的手背，一張溫潤帶笑的臉緩緩呈現在唐婳眼前。

扶蘇俯身，視線短暫在唐婳臉上停留，而後便放下絲縧站在唐婳的鋪子前側身等待。

唐婳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略擡頭便能看到他衣領交疊之上的一段皓潔頸項，而一眼記住的攻略值讓她根本忽視不了站在一旁默默無聲的公子扶蘇。

身旁的轉盤陡然開始轉動，晃動的指針停在了一格，宋玉繞到她身側指着那一格生肖，拱手而立。

是了，有公子扶蘇的地方必然會有宋玉！

“兩文錢一支。一共四文錢。”

唐婳直接将做好的糖遞給宋玉，朝他攤出手，宋玉将四枚銅錢放在她的掌心，轉身站在一側，對着身前走過的女子挑眉笑問：“姑娘可要買一支糖畫？”

挎着籃子的女子羞怯地低下頭，步子确是自發停下，宋玉上前一步将手上的糖遞給她，女子從籃子中拿出幾枝新鮮帶露的桂花送給他，接過他手上的糖，擡眼笑望，眼波流轉。

“公子真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