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宜嫁娶、出行、祈福。
“吉時已到——”
午時三刻,承陽門處的車馬緩緩啟動,浩浩蕩蕩的車馬中,中郎将王離踏馬在前,而車馬後面跟着随行的女侍,因而整隊蜿蜒如遊龍一般。
“怎得又祈福?這可比上次的陣仗還要大!”
“老弟,你不知道啊?聽說是太後鳳體有恙,宮中派人去靜林寺祈福,除了宮中人,還有一些官家子女随行,公子仁孝,朝中官員定然惟公子馬首是瞻。”
馬車經過正街,看熱鬧的人群礙于為首的王離并不敢上前,隻圍在兩邊竊竊私語,直到長長的車馬消失在城外,人群也漸漸散去。
混在人群中的唐婳拉着阿飛離開,卻見他盯着車隊消失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搖晃,關切道:“你怎麼了?我們該去接衛姨了。”
眼眸微轉,視線從天邊落到眼前,眼中不自覺溢出笑意,阿飛捉住唐婳晃動的手,輕輕撓了一下她掌心的軟肉。
唐婳毫不示弱地重重捏了他虎口的經脈,反被他的大掌包住,十指緊扣纏得嚴絲合縫,任她如何抽都抽不出,注意到他嘴角的壞笑,她撇撇嘴停止掙紮。
罷了,由他去吧。
兩人很快來到西市的車坊,唐婳看中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身雖破,但好在那匹棗紅馬品相不錯,看着腳力尚可,她毫不猶豫地拍下五十兩,夥計收了銀兩,連馬帶車替她牽出來。
唐婳卻不去接夥計手上的缰繩,她退後一步,眼睛瞅着一旁的阿飛,夥計了然地将缰繩遞給了他。
阿飛接過缰繩,摸了摸棗紅馬的鬓毛,而棗紅馬也不閃躲,很快一人一馬便相熟起來,竟無人在意身後的唐婳。
“喂!這好像是我的馬!”
唐婳上前奪過缰繩,掰過棗紅馬的脖子,注視着它懸鈴一般的眼睛,一本正經道:“喂,小紅,我是你的主人。”
話音未落,她便被橫抱起,落入熟悉的懷抱,她下意識地想要摟住他的脖子,感受到周圍人的視線,她羞窘地捏住他胸前的衣襟。
眨眼間,阿飛已經抱着她鑽入馬車,她被放在馬車中的軟墊上,唐婳臉上的紅潮才漸漸褪去。
落下的軟簾封閉了一方逼仄的空間,馬車中的兩人靠得極近,唐婳的手抵在阿飛的胸前,竟奇異地感受到胸膛的震動,他的氣息近在咫尺,似乎帶着一絲絲的灼熱。
剛剛褪下的紅潮又爬上唐婳的臉頰,像死灰複燃的火焰,來勢洶洶,唐婳屏住呼吸,她的膝蓋笨拙地碰到他結實的雙腿,面前人呼吸一滞,灼熱的氣息若有若無地吹拂在唐婳的耳畔。
不知為何,唐婳感到此刻的阿飛有些危險,她低着頭不動聲色地挪開一寸。
下一刻,唐婳的臉被捧起,她仿佛被眼前幽深的眼眸攝住心魂,移不開視線,落在耳後的冰涼指尖觸到她的耳垂,輕攏慢撚,她怔然看着阿飛的瞳孔一點點收縮,她結結巴巴道:“快快走吧,來不及了。”
暗啞的嗓音響起,阿飛放下唐婳的臉頰,語帶隐忍道:“對不起,等接完娘,我......任你處置。”
阿飛逃也似地離開馬車,唐婳将臉貼在車廂内壁,隔着木料仿佛感受到車外滲透的一絲絲涼風,靜靜等待臉上的熱度消去。
不一會兒,馬車緩緩啟動,一炷香以後,到達千秋門時,兩人已恢複如常。
千秋門下,尋常宮人打扮的婦人立在雕花立柱短牆旁,仰頭隻見巍巍樓牌,緊閉的宮門割斷了天光的明暗變化,也阻隔了她一路走來看過的仙樹繁花,她遙遙望向靜心苑的方向,滿腹惆怅化作一聲歎息,心中空落落的,眼中沒來由地蓄滿淚水,一滴滴從兩頰滑落。
“衛姨!”
一聲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衛棠陰背過身抹去眼角的淚,回頭笑着迎上落下馬車的兩人。
唐婳放緩腳步落在阿飛身後,阿飛顫抖着握住衛棠陰的雙手,他猶自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遠方的天空,低頭見母親的面容真實呈現在眼前,哽咽道:“娘......我們回家!”
衛棠陰不住地點頭,滾滾熱淚從她眼角滑落,劃過翹起的嘴角,向下低落洇濕了衣襟。
唐婳見不得這樣的場面,眼眶開始濕潤,她擡起頭,模糊的視線中,城牆上玄衣男子的身影若隐若現,如同墨染的山水畫。
豆大的淚珠終是沒忍住,一顆一顆砸向地面。唐婳知道這裡不是叙舊的地方,她擦幹眼淚拿下衛棠陰的包袱,安撫道:“衛姨,我們走吧。”
衛棠陰應聲牽起唐婳的手,三人登上馬車,馬車遠離千秋門緩緩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