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番波折,衆人陸陸續續“爬”上山,登高望遠,那巍峨的城門也顯得非常渺小,不過,有眼尖的人發現,宮城中的一處偏殿竟升起了滾滾黑煙,黑煙中透着星星點點的火光。
“走水啦——”
此時,面對靜心苑的熊熊大火,幾個留下的老弱殘提着幾桶水潑進火中,然而隻是杯水車薪,大火沒有撲滅,隐隐有俞燒愈烈的态勢,等到宮人和禁衛軍趕到時,幾座偏房連同那猙獰的大門燒得隻剩漆黑的木頭架子,在風中搖搖欲墜。
公子扶蘇從宮城門樓走下之後便徑直去了藏書閣,靜心苑走水的消息傳來,扶蘇盯着欲翻的一頁書已經許久。書頁上密集的字他全看不見,而登樓時遙遙相顧的畫面卻躍然紙上。
那輛馬車終究是在他的視線中漸行漸遠了,他知道她一向無所求,這一次應了她的心事,再見怕是遙遙無期了,她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如同廊下的燕子飛向尋常人家,縱有春色也是遲暮。
“公子,靜心苑中隻有一具焦黑的屍體,靜心苑的婦人都說,是甯長歸。”
邵麗福悄悄打量,見公子扶蘇半晌沒有動靜,将方才的回報又複述了一遍,扶蘇合上書起身,視線落到邵麗福身後,邵麗福旋即意會,将宋玉的行蹤告訴他:“宋大人已經在靜心苑,聽聞大人調查城中點心鋪,現下應是有了眉目。”
扶蘇了然,他趕到靜心苑,果然見宋玉擺手讓人擡走一具屍體,在場的多數為禁衛軍,幾個禁衛軍詢問地看向宋玉身後的王離,王離面無表情地輕颔首,幾人這才擡着那蓋着布的屍體遠離。
宋玉和王離不合,宮中内外,朝野上下無人不知,現下一人面無表情不辨喜怒,一人被駁了面子依然笑得春風滿面,頗有些山雨欲來的平靜,幾人巴不得遠離這是非地。
直到扶蘇親臨,全程無話的兩人這才開口行禮,而扶蘇不在意地打斷了兩人:“無須多禮,子淵,甯長歸果真命葬火海?”
宋玉也不賣關子,答道:“實則不然,甯賊現下已不在城中。”
王離側目,眼見宋玉少有的正色,他立即明白了事關重大,表意道:“末将這就派人去追。”
扶蘇應允,王離帶着一隊人馬離開,宋玉恢複了自在神色,緩緩道:“公子,在下已查實,這點心鋪的掌櫃确實為人脅迫,與一些江湖人士傳話,且包藏刺客,但據他所說,他從未見過上家,隻聽聞,此人聲婉轉,身有異香。”
邵麗福恍然道:“是了,這掌櫃所言非虛,那日,甯總管身上卻有一股子梨花的甜香,老奴隻道是尋常混事,怕污了公子耳,因而未曾提及。”
若是尋常時候,宋玉少不了讓邵麗福細說混事,然而現下緊要關頭,他也生不起戲弄的心思,反而一本正經推測道:“靜心苑人道,今日是甯長歸身邊的小太監伴香車祈福,在下以為,甯長歸使一出李代桃僵計,加之靜心苑中人本就無幾人識得,方便逃脫。”
事件真相幾乎水落石出,整個刺客一行人藏在宮中的暗樁便是甯長歸,至于主謀,還不能定論。
下令準備靜心苑的修繕之後,扶蘇一行人回到養心殿,王離遣人來報:“公子,将軍沒有追到賊人,但發現了一名女子,女子已經沒有氣息。”
果真如宋玉所言,甯長歸已經不在城中,禁衛軍在城外樹林隻發現遺落的羽箭和血迹,扶蘇并不意外,但聽到“沒有氣息”時,他微微皺眉,悲憫與隐匿的自責交織着。
察覺到扶蘇的神情,宋玉和邵麗福轉而留意起這名小将的說辭。
站在養心殿的小将頂着三人若有若無的目光,恭敬凜聲道:“據說這女子隻是草市的小販,與韋府有些關系,還......曾與蒙毅大人相識,蒙大人已将人接回府了。”
這名小将回憶着這名女子的信息,一股腦說完,養心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他忍不住擡頭,公子扶蘇端坐在寶座上,逐漸銳利的眼神凝在他身上,仿佛一把長劍将他釘在原地,縱使惶惑不安,他也不敢低頭。
一刹那的寂靜中,一切都仿佛停滞不前,隻有香爐中燃剩的灰燼生出絲絲縷縷的細煙。
公子扶蘇從小将的神情中得知他的話并沒有作假,他緩緩走下台階,每一步都走得沉穩有力,未等邵麗福卷開珠簾,他便這麼直挺挺地穿簾而過,留下一簾碧玉珠破碎的碰撞聲。
“還不跟上,帶路!”
邵麗福催促着疑惑而呆愣的小将,三人趕上扶蘇,從千秋門策馬狂奔感到蒙府時,靜林寺的暮鐘隔着一片林海、幾處炊煙落下,一聲一聲敲在扶蘇心上。
幸而馬匹颠簸,更有晚風吹拂衣擺,不至于叫人發現馬上公子單薄得搖搖欲墜的身子。
勒馬而下,扶蘇跟着府外的老奴進入内室,繞開略顯局促的蒙毅望向榻上,幾個時辰前送别的少女容顔未改,手中還攥着那朵妖異的朱紅色花。
扶蘇轉身吩咐:“宣太醫。”
蒙府不比宮中,宮中的葉太醫拼了一把老骨頭趕到蒙府恐怕也回天乏術,邵麗福壯着膽子上前道:“老奴已經派人去請葉太醫了。隻是葉太醫今日已去慈甯宮問診,故而重選太醫需費些時辰。”
扶蘇沉默片刻,嘴角泛起一絲淺笑,淡得好像随時都要被輕風吹走。
“罷了,你們都下去吧。”
幾人猶豫片刻終究是退去,直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門外,扶蘇仿佛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緩緩靠坐在榻沿,似是有所期待地望向近處的唐婳,直到發現她沉靜的睡顔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才漠然轉身望向門外的沉沉天空,忍着苦澀喃喃念道:“原來,如你這般坐着,竟是如此舒服......”
此時,風也停了,回應他的隻有一室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