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婳走完了禮宴流程,殘陽零零碎碎在碧玉湖中蕩漾,就像星河流淌,唐婳提着食盒,水中淺醉的紅霞随着她行走,走到湖水盡頭也就到了青螭門,她踏過青螭門,侍衛目不斜視,果然并沒有阻攔。
從青螭門到養心殿旁的廊檐,唐婳走得格外順利,經過那棵挺拔的松樹,她下意識往一側的窗子看去,垂落的竹簾上隻有銅燈搖晃的立影,她很快收回了目光,放慢了步子。
公子扶蘇會在養心殿嗎?
盡管心有遲疑,唐婳停在松樹下,有心讓華蓋一般的枝葉遮住自己,她轉頭問:“我現在的樣子,發絲可亂?衣衫有沒有染塵?”
花糕和面果仔細打量她,雙雙搖頭,唐婳略掀開食盒,探到湯盅溫熱的内壁後輕輕阖上食盒,轉身幾步便走出松樹濃郁的陰影。
“翩若輕雲,飄若回雪,唐貴人如今的樣子,當無憂也。”
偏殿轉角處,一人拱手而立,黃昏落在了他身後的飛檐樓角,漸漸下沉,半邊的天空如水墨暈染一般迅速染上沉沉的暗紫色,他拖地的蒼色鬥篷隐在夜色中,叫人難以察覺。
來人似乎是聽到了唐婳轉身時的問話,一雙眼睛如夜空中若隐若現的星子,笑意點點。唐婳走上前去,行了一個标準的禮:“宋大人安好。”
宋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唐婳手中的食盒,眼中興味十足,故作驚訝道:“聽聞蒙毅遣人教禮,不曾想貴人如此聰慧好學,不僅有禮有節,連這熬湯的手藝也學了個八成。”
唐婳如何聽不出宋玉的揶揄,隻是她想着,既然宋玉都知道柳姑姑教她學禮的事,那公子扶蘇自然也知道,她頗為禮貌地向宋玉颔首,便急着踏入養心殿。
殿中珠簾微動,公子扶蘇走下台階,急匆匆踏上絨毯,他衣袍翩飛,微皺眉思索着,與唐婳所見的從容模樣大不相同。
公子扶蘇似乎并未注意到唐婳,随意道:“子淵,你來了,與我同去天牢。”
看來他是把她當成了宋玉。
唐婳停在絨毯的盡頭,宋玉猶豫着跟進來,公子扶蘇無意撇到閃進大殿内的蒼色衣角,略略擡頭,驚訝地發現眼前伫立的窈窕身影,大步流星的步伐随之一頓,遠山般淡然的雙眼蓦地睜大,彎曲的眼簾化作微開的折扇,随後又化作流雲,蕩漾着化不開的溫柔。
唐婳仿佛陷在雲端,清風流雲溫柔地撫慰着她,她被推擠着跌入溫泉中,全身上下暖融融的,當她略帶羞澀地擡頭看去,公子扶蘇頭頂的愛心依然散發着炫目的紅光,然而那顆心并沒有如往常般跳動,數值也沒有增長,恍惚間,流雲散去,泉水倒流,她站在空蕩蕩的養心殿中,定定地注視着公子扶蘇。
“愛妃怎會來此!”
公子扶蘇站定,略微擡手,竹節般的手指已經勾到唐婳攥着的小指,垂下的眼眸定格在唐婳手中的食盒上,他的手自然地覆到唐婳的手上,準備接過唐婳的食盒。
宋玉見此情景,輕手輕腳地退到門邊,不斷向公子扶蘇身後的邵麗福示意。
唐婳的手觸碰到公子扶蘇溫熱的掌心,他的掌心幹燥,手背上的重量輕如鴻毛,仿佛隻是虛握着唐婳的手,而唐婳一路走來,握着食盒的掌心已經緊張地攥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仿佛有什麼開始不一樣了,唐婳思而不得,她微微掙脫開公子扶蘇的手,後退一步屈身行禮:“妾多日未見公子,甚是想念,然公子與宋大人有要事,妾既已見過公子,容妾告退。”
說完,唐婳裝作不經意擡頭,楚楚可憐的眼神望向公子扶蘇,公子扶蘇的眼中除了淺淡的笑意似乎什麼也沒有,她利落地轉身,經過怔愣住的宋玉時又微微行退禮。
宋玉目送着唐婳離開,轉而望向殿外驚詫的面果與花糕,然而兩人沒有給他好臉色,紛紛轉身去追唐婳,宋玉張了張口,挽留的話咽在嘴邊,轉身喃喃道:“唐姑娘這是......這是向王昭儀請教了?”
那故作驕矜的姿态,一樣送湯的手段,令宋玉哆嗦着打了個寒顫。
聽得宋玉口中的“唐姑娘”,公子扶蘇經過他時,不經意斜睨了他一眼,淡笑:“子淵請,随孤去天牢。”
宋玉換上痛苦面具,追上公子扶蘇與邵麗福:“審訊此等小事,何須勞煩公子,你說呢,邵總管?”
邵總管恍若未聞,宋玉嗤笑地瞪了邵麗福一眼,越看越覺得邵麗福難得膽小如鼠的樣子有趣,轉念一想後他恍然大悟:
一個甯長歸,公子扶蘇親自審問,說不定和剛走的那位還真有些關系呢!隻是不知,沒有抓到公子斐,子蘇會作何感想。
宋玉雖然錯過了一場好戲,但覺得此次天牢行也不是全然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