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過後,心悸的感覺漸漸消失,阿飛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隻不過,呼出的每一口都帶着心底的苦澀。
“你說的是真的?唐......她真的入宮了?”
阿車點頭:“千真萬确,不過,我覺得唐姐姐應該不快樂吧。”
阿飛猛然按住阿車的肩膀,眼神微寒:
“怎麼回事?扶蘇對她不好嗎?”
阿車避開阿飛直視的眼神,說出早已拟好的措辭。
“公子馬上要選秀了,你想,三宮六院,唐姐姐能快樂嗎?”
阿飛的眼神越來越冷,好像敲碎的萬年寒冰,毫不猶豫地,他做出了決定。
“我要回去,我不能看着她繼續在那個牢籠裡!這一次,換我幫她脫困!”
事态朝他預想的方向發展,但阿車心中好像壓上了一塊巨石。
“可是,你要怎麼解釋,還有天牢裡的甯長歸?”
好像關上了所有的門窗,周圍的氣流不再流動,聽到“甯長歸”的名字,阿飛感到封閉的房屋中逼仄而壓抑。
而這封閉的房屋中,唯一的流向他竟是阿車眼中的探究,心中的秘密就要曝于人前,阿飛的心仿佛被無形的手糾緊。
“她知道了?她知道那個人嗎?”
阿車明白阿飛口中的那個人指的是甯長歸,他回憶了一遍離開時唐婳的神色,搖了搖頭。
“唐姐姐應該什麼也不知道。”
就連甯長歸被抓進了天牢,她應該也不知道。
阿車微皺眉頭,他驚奇地發現,自從唐姐姐醒來到被封為貴人,她好像從來沒有追問過她的死因,對他們這些故人也是一臉平靜,不知道公子是如何和她解釋的。
以阿車對公子的了解,公子不會主動把甯長歸的事和唐姐姐講,他應該不希望唐姐姐再去回憶一遍可怖的經曆,兩個人好像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
阿車實在不明白所謂的大人之間的一些事,他默默歎了口氣,配上他冷峻的神色,顯得有些少年老成。
阿飛撐着疲軟的身子,腦海中浮現出甯長歸掩護他和母親逃跑時的蕭瑟身影。
兩人各懷所思,彼此都沒發現異常。
終于,阿飛留意到少年的愁容,心中湧現出少許寬慰,他擡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壯實不少,小小年紀,想什麼呢?”
本是一句玩笑,阿飛本不想徹底将心底的苦澀示于人前,然而,搭着阿車的肩膀,視線向下,又一次看到他的佩劍。
這是一把古樸的青銅劍,劍身上沒什麼花紋,但阿飛經手那麼多寶物,一眼認出此劍是一把秦劍。
“你是如何知曉天牢的消息?”
阿飛鷹隼一般的眼眸攝住阿車,阿車驟然回神,本能地捏緊腰間的佩劍。
還有什麼不明白?
阿飛隻覺他離開的時間不長,也就月餘,但好像時間的流逝趕不上世事變化,他琢磨出了個世事無常。
仿佛掌下捏着的是塊炭火,阿飛旋即松開手,一眨眼,眼中清明如初。
“她不知道,很好,我親自去一趟以絕後患,這一次,她一定會跟我回來。”
聽到阿飛的決定,阿車惶惶放下手中劍,一句勸阻梗在喉頭,然而看到阿飛眼中的堅定,他咽了咽喉頭,低聲問:
“什麼時候走?”
“就現在,待我留書一封。”
阿車驚呼:“難不成你想一個人去?”
阿飛起身,研磨執筆,望着衛棠陰的房間,眼神暗了暗,終是下筆。
須臾,擱筆,阿飛才回答阿車的問題。
“就讓我母親在此地安度餘生,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她。”
阿車卻是不接他的信,垂下的手指煩躁地摩挲着劍柄,突然開口:
“明早,我與你同去。”
阿飛嗤笑:“你個臭小子,難道要和我去天牢?”
阿車堅定地盯着阿飛,阿飛的目光柔和了幾分:
“那你回去,日出時分再走,我有幾句話要和母親交代。”
阿車點點頭,掀窗離開。
“和誰學的臭毛病?”
阿飛笑着關窗,吱呀一聲後,房間裡重新安靜下來,他吹了燈,頹然靠坐在窗前,正如遠方,天牢中,靠着冰冷石牆緩緩滑下的死囚。
黑暗中,死囚膝蓋處血迹斑斑,疼痛已經使他麻木,不過,長時間的站立,即使他不動,稍微曲腿,也能讓人瞬間痛徹心扉。
死囚咬牙站直了身子,黑暗中,鎖鍊沉重地拖在地上,發出冰冷的摩擦。
“哈哈,甯老鬼,不好受吧,别浪費力氣了,你說你,早點寫認罪書不就好了嗎?”
聲音從身後的石牆中傳來,有些遼遠,甯長歸默不作聲。
看來這具身子是養尊處優太長時間了,甯長歸吐出喉間的腥澀,自嘲一笑。
一系列的動作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長時間滴水不沾,甯長歸無力地垂下眼皮,隻是身體崩得僵直。
劉老五見隔壁長時間沒有動靜,趕忙丢下手中的雞腿,靠着鐵門敲得震天響。
“小兄弟,小兄弟,快來啊!”
片刻後,兇神惡煞的獄卒拎着罐子走來,打開兩邊鐵門,劉老五熟練地接過罐子,捏準甯長歸的下巴就開始猛灌。
甯長歸沒有力氣反抗,隻是本能地咳喘着,最後連着鼻子裡噴出的,胸上湧出的,都一起咽了進去。
“咳咳咳——”
此時,深長的通道中燃起火燎,一絲芝蘭香輕輕溢出,幾句不着調的調笑聲蓋住了幽暗處的咳嗽、哼吟。
扶蘇、宋玉一行人又一次來到天牢,宋玉最先看到劉老五,很有閑心地與他寒暄幾句。
有吃有喝,還有最愛的燒雞,隻是偶爾勸勸甯長歸,劉老五樂得自在,不過甯長歸一向少言,憋悶了一段時日的劉老五,喋喋不休地與宋玉大倒苦水。
甯長歸擡起無力的眼皮,不适應地眯了眯眼眸,恍惚望向來人,玄衣公子身後的侍從不知從哪搬來一把靠椅,衣角浮動,來人優雅地坐定。
“怎麼,大秦公子是為了賞老夫未完成的刖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