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胧時,唐芢從床上一躍而起,快步沖到正廳。
空無一人的廳堂,連木桌和木椅都歸整得整整齊齊。
唐芢知道,這并不意味着她突發奇想地将屋子灑掃了一遍,而是她還停留在相同的一天。
昨夜,為了防止阿飛亂跑打亂唐婳的計劃,唐芢和阿車合力将他捆綁在正廳座椅上,現在,屋裡沒有人了。
唐芢知道她該去草市了,她頗有些傷感地推着木車緩緩向前挪。
路上行人匆匆,唐芢擡頭望天,若有所思。
天光微熹兮,朱雀前翔;連蜷于左兮,蒼龍東徨;猛踞于右兮,白虎撲還;圈首于後兮,靈龜南望。
玄武不現身,隻等一個時機罷了。
唐芢搖搖頭,支起木攤,開始熬糖。
總歸這個世界的發展,已經不受虛真控制了,不過,為數不多知道真相的人樂見其成。
琥珀色的糖漿在鍋底咕咚咕咚冒泡,微風乍起,一片新鮮的柳葉悠然飄進鍋裡,回過神的唐芢手忙腳亂地撈出那一片新綠。
勺子離開糖漿,細小的泡沫破裂化作一圈圈漣漪緩緩振蕩,唐芢幽幽盯着那圈漣漪,緊皺着眉頭。
忽然,她訝異地舒展了眉頭:“呀,都是你這片外來葉子惹的禍。”
唐芢随手丢了那片葉子,撤了柴火,她忽地感覺有些累了。她知道,不全是那片葉子的錯。
那日去禮佛寺回來,唐芢做了個夢,夢裡她似乎是一縷不成形的魂魄,悠悠蕩蕩飄在空中。
忽地,雲層中傳出一陣朗聲大笑,那笑聲所在之處雲霧缭繞,衣帶飄飄,唐芢卻看不真切。
“本座費了一番功夫從那閻君老兒那求來此物,且待本座将此物投下。”
一顆散發着紅光的靈珠落下,唐芢眨了眨不存在的眼睛,那靈珠中隐隐散發着縷縷黑氣。
“且看它造化,不不,若此物有靈,本座的造化之術必能更上一層。”
愣神間,說話之人飄飄遠去,唐芢腳下的雲層消散了,她開始急速下墜,許久之後,她好像處觸到了地面,四周一片迷霧,辨不清方向。
“虛真尊主,奴家奉主上之意,已然投下一個生魂,尊主可能告訴奴家他......的下落?”
幾句雜音入耳,唐芢聽不清楚,她煩躁地揉了揉耳朵,卻聽得方才的女子似乎與人起了争執。
“老娘稱你一聲尊主,還真把自己當主上啦?虛真小人,上次诓騙老娘,怎麼現在還要叫那生魂去死,那是老娘罩的人,老娘不答應!”
“哎呀,你好歹是黃泉有頭有臉的詭仙,怎得......如此粗鄙?”
對面話中流露出一絲笑意,語氣放軟似在求饒:“仙子不知,我那靈物與命定之人遲遲沒有進展,而所謂的天命之子那邊也沒有動靜,因而隻有你那生魂尚且算突破口......”
“放屁!生孩子生死,算什麼突破?欺負我們女子是吧,你欺人太甚!”
“哦呀,本座沒想到仙子竟如此通人性,竟是本座思慮不周,不過本座一開始也沒對你那生魂抱太大希望,實在是......大勢所趨。”
“本座探查得知,命定之子不得降世皆因那女子無故吊了自己脖子,此後事情的發展非本座所料,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唉——這一切似乎與一狡童有關,那小狐狸不知怎得搶了本座為那靈物準備的機緣。她舍了肉身逃到本座造化的世界,那九千九百九十八世”
“本座剛收拾完一堆爛攤子,可惜力有不逮,沒滅了那小狐狸,等本座抓到她,也将她投下這一世,這孽障必有法子償還......”
迷霧中的聲音漸漸遠去,唐芢準備繼續跟上,可惜,剛邁出一步,周圍迷霧漩渦一般攪動,飛沙走石中,唐芢猛然驚醒。
唐芢在夢中全然不知道兩人的身份,待清醒片刻,略一思索她便明白其中一人正是抓她的虛真。
唐芢不想回憶被虛真抓回的場景,她隻記得那人的一聲奚落。
“不過一狡猾假仙。”
虛真說的沒錯,唐芢還遠遠達不到仙,她隻能在虛真的造化世界穿梭遊曆,和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世界中的傀儡一樣,她離不開虛真的造化之術。
所以,當她知道唐婳其實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一個不同于虛真造化的世界,她其實是羨慕的。
唐婳正如那片葉子一樣,鮮活,不受人掣肘。
沉思間,唐芢身後的柳條輕輕搖曳,頭頂上唰的一下投下一片暗影,一身勁裝的阿飛飄然落地。
四周小攤羅列,人群熙熙攘攘,阿飛閃身躲進垂落的柳條,讓天然的綠簾遮住他。
唐芢一眼瞥見他手中長劍,長歎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到底這把劍還是回到了阿飛的手上。
唐芢不知道唐婳已經拿着阿飛的劍将天牢中的甯長歸捅了個對穿,并且随着一夜循環,做了無用功的某人把自己折騰得昏迷在床。
但面前的阿飛卻隐隐猜到了唐婳所做的一切,他掂量着手中長劍,神色晦暗:“昨夜三更,我和阿飛突然不省人事,今早我和他在驿站醒來,這把劍還在我手中,所以,又發生了那件事是吧?”
唐芢很滿意阿飛的悟性,也省得她多費口舌。
“既然你都知道還主動送上門來?我可警告你,天牢裡的甯長歸你不能動,由我阿姐動手,你就在這哪都不能去。”
唐芢還在為唐婳即将要做的“壯舉”打掩護,阿飛靜靜聽着唐芢的警告,嘴角扯出個嘲諷的笑。
唐芢怒目而視:“我和這兒的草市尉有些交情,我若喊人,你猜猜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阿飛猛地轉身,透過垂落的柳條,陰沉沉盯着唐芢。
唐芢可不吃阿飛這一套,漠然道:“你現在去隻會讓天牢更亂,不想讓我阿姐難做人,還是省省力氣吧。”
“咚——”
阿飛手中的長劍杵地,砸了一個小小的坑,他似乎覺得還不解氣,拔劍擡起,又落下,一下下戳着腳下的泥土,直戳得亂泥飛濺。
唐芢滿不在乎地轉頭做起了生意,不過,手上的動作卻滞澀了幾分。
她聽阿飛提起那件事,循環的事,她的腦海中漸漸現出了一段她熟悉卻毫無印象的回憶。
武平元年前一天,也是月末最後一天,雨雪霏霏。
唐芢,推着她的紅木推車去草市。一路上紅綢彩帶飛舞,街頭飄着各種菜肴的香味。
僅憑着混雜的香味,唐芢的腦海浮現出:炖煮過的冬菜,凝上魚、肉制成的醬汁,吃上一口清新開胃,再端上各種炙肉,大口咬下去滿嘴流油,吃飽後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粟米粥,整個肚子都是暖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