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的兩條主街呈“十”字,清風樓位于“|”的南端。明月居和幽蘭院都在“一”之上,明月居居于東,幽蘭院居于西,前者更接近東城門。
在清風樓開了房舍,用了一頓點心後,黛黎看向那個國字臉兵長,嫌棄說:“你不必跟着我,今日繼續留在府君夫人身邊,我那兒沒用得着你之處。”
雲蓉不住樂了,“妹妹你這是還在和秦君侯鬧不痛快呢?”
黛黎轉開頭,低聲喃喃道:“誰叫那日我喊他莫喝酒,他陽奉陰違,我不發狠點脾氣,他還真以為我好糊弄。”
雲蓉嘴角抽了抽,一邊不屑,但又隐約有些說不明的羨慕。
今朝的君侯有一個算一個,基本是文臣進階而來,唯獨秦邵宗來自廣袤的邊塞之地。年歲不及她夫君長,但地位卻已讓人望塵莫及。
望族出身,武将體格,幾乎坐擁整個北地,還正值男人手握權力的鼎盛之年。而這黛黎也就空有一具漂亮皮囊,竟迷得秦君侯五迷三道,偏偏這樣還驕恣拿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個寵姬罷了,被舍了去已成定局,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
黛黎才不管雲蓉心裡想什麼,帶着和昨日一模一樣的仆從離開了清風樓。
後面黛黎又一連去了許多地方,天上紅日慢慢西斜,光芒也變得不似先前般刺眼,時間緩緩來到了申時。
“哎呀,差點忘了前日我在西市和一魚販訂了海錯和土肉,你們三個速速去西市将海貨運回府。”黛黎忽然驚呼。
這三人皆非秦邵宗的兵卒,尋常侍衛身上不過幾個碎錢,而當時黛黎隻付了定金,後面還需補一個尾款。
侍衛們面露難色。
他們身上哪有銀錢?但黛夫人又未給他們撥款……
桃香在蔣府為婢多年,早與府中部曲相熟,見狀道:“夫人,要将奴這邊的銀錢先給他們去付尾款嗎?”
這是一個提醒,也是一個台階。
黛黎順着下來,轉頭撇了丁香一眼,示意對方将錢袋子遞過去。
侍衛拿到了錢,卻仍有些遲疑,擔心他們全部離開了,無人看護這位君侯寵姬的周全。但若隻去一兩人,又怕顧及不暇,畢竟用于載貴人的馬車絕無可能用于裝海貨。
黛黎不耐煩揮手趕人,“你們速去,我在興隆那一帶等你們回來。快些,若是去晚了那魚販以為我言而無信,轉手将東西賣予旁人,害我希望落空,我定要叫君侯治你們怠慢之罪。”
侍衛們彼此對了個眼神,想到昨日他們在書坊待了許久,這位寵姬夫人都安然無事,想來離開也不打緊。
退一步來說,就算他們三個走了,還有丁香桃香她們,應該不礙事吧……
思及此,三個侍衛拱手領命。
他們離開後,黛黎領着人去了金玉齋首飾店,專挑貴的買,将桃香帶的那個錢袋子花得一幹二淨。
“桃香,銀錢不大夠了,你回府上一趟取些銀錢。”黛黎支使桃香,不待對方說話,她又道:“我和丁香在興隆綢莊等你,你記得快些回來,莫讓我後面沒銀錢付賬。”
說完就走,全然不理會對方神色如何,桃香在原地踟蹰片刻,到底是依言而行。
待來到興隆綢莊,試了兩套衣裳後,黛黎從自己的小荷包裡拿出幾個錢币:“丁香,你去平和街街尾那個羊胡子老翁的小攤給我買兩塊胡餅回來。昨兒我吃了他家胡餅,比不少地方的都好吃,倒叫我有些想念。待買回來了,若我還在試衣裳也莫催,我試完自然會出來吃。”
丁香捧着錢,“夫人……”
黛黎輕啧了聲,“此地有綢莊的女婢供我差使,暫時用不着你。真是的,一個個磨磨蹭蹭,對主子命令置若罔聞,成何體統?看來晚些回去的路上我得好好和雲姐姐倒苦水,告訴她我使喚不動貴府奴仆,叫她不必派人伺候我,反正有和無都一個樣。”
丁香打了個激靈,不敢多言,連忙買胡餅去了。
黛黎看着丁香的背影,長舒一口氣。
終于成了!
丁香走後的片刻不到,黛黎也迅速離開了綢莊。
布莊綢莊居于北市,傳舍則在東市。離開興隆綢莊後,黛黎急行前往東市。
那一路她走得提心吊膽,雖說雲蓉帶着人在清風樓歇腳,侍衛和女婢被她遣走,但誰知曉是否會有意外發生。
倘若倒大黴不慎被蔣府奴仆看見,她将難以脫身,畢竟現在她還未換衣裳。
明月居在“十”字街的最東端,要抵達明月居,得先路過“十”字街最西側的幽蘭院。
黛黎直接拐入幽蘭院。
一刻鐘後,一道帶着帷帽的身影從幽蘭院走出,她穿着灰撲撲的衣裙,一切最普通不過。
這道身影繼續往東行,走過“十”字路口,拐入明月居,很快又帶着一個包裹離開。
按照約定,車駕于申正起至申時二刻候在東和街街頭等她。
如今申正一刻。
東和街就在東市,是“十”字路旁側一條小街,比起身為主幹道的“十”字路而言要玲珑許多。
拐過街口,黛黎看到了一輛裝着貨物的驢車,車邊有兩個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一個年少些,不過二十出頭,另一個瞧着已至不惑。
黛黎上前,手持半張“車”票,“是去白馬津的車否?”
“就是你啊?挺準時的嘛,上車。”
驢車的車輪滾過石街,朝着東城門去。抵達城門,查傳,一切順利,過城門出城。
黛黎坐在驢車上,當車輪滾出城關時,她忽覺一陣輕松,仿佛肩上的大山終于搬離。她回首望身後的城郡,日光下的城郡古樸厚重,是歲月無聲的見證者。
永别了,南康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