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嘩啦啦。
林黛玉的手指翻飛,她使一把機械修理剪刀,剪一張啞光白色金屬平面闆。
薛寶钗的飛船駕駛技術一流,在逃離[近南星]的球體引力之後,[霓凰]進入自動駕駛模式。
薛寶钗靜默看了一會,終于發現林黛玉剪出了一隻憨态可掬的兩腳動物,有點像祖藍星古籍上記載的--馬。
“喲,你認識馬。”
祖藍星文明丢失太久太久,久到書本已經成為過去式。
“應該用紅紙來剪,最好在它頭上剪一個角,祖藍人稱之為《獨角獸》,據說可以乘之翺翔天際。”
林黛玉将剪好的小馬貼在飛船的碳化玻璃上,飛窗外是漆黑一片,小馬卻被[霓凰]馱着翻越了千裡星海。
“真奇怪。”薛寶钗道,“祖藍人将禦劍飛行比作傳奇,在星際時代,即使最廉價的貼地飛行器也可以做到,更别提你的[绛珠]、我的[霓凰]。”
“要是喜歡,把飛船設定為[獨角獸]造型也不過輕而易舉。”
對于科技的進化和人類的星際化進程,薛寶钗持正面态度。
真奇怪,她以前從不與人讨論這些事情。
星際時代,追求效率,一切心理活動都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今天不一樣,大概星際航程太過于漫長,所以她率先開啟了一個話題。
林黛玉朝着飛船玻璃哈了一口氣,試圖将剪出來的獨角獸像窗花一樣貼在玻璃上。
然,冰冷的金屬應聲墜落,在飛船的甲闆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咚”聲。
林黛玉轉頭面向她,仰起臉。
她略帶迷茫的表情有難得一見的純粹。
“可是,星際時代沒有紙啊。”她呢喃道,“沒有紙,怎麼做剪紙呢?明明在祖藍星,人類進化的千萬年才發明了古法造紙術。”
“對,我們不需要紙張,全息屏幕代替了一切,技術以倒灌的方式進入我們的腦海;”
“所以,是我們先不需要紙張,所以無人造紙;”
“還是因為植物滅絕,無法造紙進而全部智能化?”
薛寶钗在這一瞬間如遭雷擊。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亞裡士多德拿出了一個雞蛋,在萬萬年前,向自诩科技文明極限發達的星際時代發出振聾發聩一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待她再回神,林黛玉已經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潇湘]輕輕覆蓋主人,随着她的心跳呼吸緩慢浮動。
仿佛擁有生命。
是,會呼吸、會痛、會思考的才叫生命。
否則就是一串ai數據,即使進入[虛拟人生]得到永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然,這一趟無盡的旅程,薛寶钗始終睜着眼睛。
她再也無法安然入睡了。
*
[霓凰]平穩降落,這裡是她們初次見面的地方--曾經的[葫蘆星]。
從高空遠眺,[葫蘆星]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沼澤。
難以想象,不久之前這裡還是遍布沙礫和滾石的半荒星,供數萬名碳基生物生存容身。
海水泛着熒光的墨綠色,表面漂浮着粘稠的合成油膜;水下能見度極低,霓虹燈能量耗盡,安靜地沉入海底。
貼地飛行器的骨架、碎裂的集裝箱殘骸、裸露的海底電纜全部糾纏在一起,在海底岩漿浸潤的瞬間凝固。
時間原來真的可以被凝固成一塊石頭。
整個[葫蘆星]唯一浮出水面的是曾經的制高點[福集山]。
附着大量畸形垃圾的[福集山]毫無美感,甚至讓人作嘔--沒有生命體征的發光菌類寄生于此,脈沖式的冷光如同呼吸般起伏,但這些不過是低等生命體湮滅之後的刻闆複制。
海水層中偶然有浮遊生物飄蕩而過,紅紅綠綠,顔色非常顯眼。
“是機械水母,半透明聚合物制成的機械,用來維持短暫的生态平衡。”
[蘅蕪]試探性地踩着被污染的海水,面闆顯示污染數值極速飙升,達到了可怕的臨界值。
“即使我們全副武裝,進入海底也不過十星分,而且對機甲的損傷不可逆。”
薛寶钗勸解林黛玉:“廢星就是廢星,不是能夠探索的地方。”
這裡與[近南星]不一樣。
在星際法中被标注為廢星的星球,可以被徹底破壞,用射線、用導彈、用核污染、用生化武器……一切一切,因為反正一星年不到,它會變成一個黑洞,所有物質不複存在。
當本體消亡,對它實施的所有暴行都會被一筆勾銷。
林黛玉就站在[福集山]的半山腰,她在心中默數。
“[警幻仙子]說,每一個廢星的制高點都會放一瓶[忘川水]。忘川水無毒無害,可以讓人類回憶起前世今生。”
女王發出最後的指令:“找到它,我會飲下[忘川水]。”
薛寶钗明知道自己應該拒絕,應該規勸,最不濟應該轉身離去。
但是她忍不住點頭。
碳基生物之所以在星際時代被诟病為“低等”,就是因為他們殘存理智,會不顧邏輯、意氣用事。
薛寶钗在這一秒鐘清楚地知道,無論林黛玉說什麼,她都會跟着去做。
哪怕她說:跳進着煉獄一般的海洋。
薛寶钗想,大概她也是會遵照執行的吧?
畢竟,那是女王發出的指令;畢竟,她早就認命成女王的追随者。
[死火山口]懸浮着一個粉色的玻璃瓶子。
廢棄的全息面闆這時候忽然啟動,沒有情緒的ai女聲用沒有起伏的聲調表述道:
[禁止靠進]
[禁止接觸廢星上的一切所有物]
[地獄降臨]
[有毒…*毒…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