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晟昀一行人趕往林中,隻見叢中浮屍遍野,而旅人們的魂魄在林子上方遊蕩,哭泣聲不絕于耳。
晟昀面色凝重,洛長晖雙手合十,閉目低吟,聲音輕而穩,晟昀原本不知道他在念什麼,可擡頭見衆人魂魄似被安撫,哭聲稍歇,便明白他是在超度。
于是晟昀掌心放于胸前,額間有聖光溢出,以羲光的方式撫慰亡靈。
莫鈴轉身離開,紅線上的鈴铛在輕輕震蕩,竟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像有人在耳邊小聲哭泣。
每一顆鈴铛裡都宿着一個魂魄,有些是死的,無法轉生,有些是被莫鈴從身體裡剝離的,是生魂。
他們聽見了往生咒,會想起生前的牽念。
這些魂魄大多是莫鈴絞殺肉身之後剝魂煉化而來的,修行越深的妖怪,越好用。在漫長的獨行路上,所謂的慈悲和良善早就消失了。
胸口的小鈴铛響得尤其歡快,莫鈴把鈴铛取下來,一直小狗魂從鈴铛裡鑽出來,貼着莫鈴的臉。
“阿白,你也想往生嗎?”
小狗的嘴巴動了兩下,它的聲音莫鈴記得,阿白一定察覺到了她的傷心,一如從前她被關起來,阿白鑽過圍欄來陪她。
小狗圍着莫鈴饒了兩圈,又鑽回了鈴铛裡,莫鈴回過頭,洛長晖正背着長劍站在身後。
晨光熹微,再過一會兒,太陽就從雲層後露出來了。
狐狸的魂魄已經很淡了,過不了多久就會散去。
晟昀最後一個從林子裡走出來,與莫鈴和洛長晖站在大壩上,靜靜地等待狐狸的湮滅,他徹底死去後,所布下的迷陣就會解開。
小鯉穿着破爛的嫁衣從後山走出來,盡管狐狸早已為她解開魂魄上的咒印,但她不願意離開,在此地徘徊,重複着死亡前的情景。
“衣裳弄爛了。”小鯉小聲說。
“沒關系。”狐狸鄭重地為小鯉戴上花冠,最後一絲魂力耗盡,他在心上人的懷抱中散作煙塵。
晟昀擡起頭,長夜終了,晨光初露,天上隻有幾顆繁星閃爍。
“人...會有來生嗎?”身後,戴着花冠的新娘問。
“不會。”莫鈴應她。
若輪回轉世隻是失去記憶,那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和精怪想要長生。這一世為善,下一世也許無惡不作,這一世為人,下一世也許是草木青石,飛禽走獸。
而狐狸的魂魄,已經消散,他不會再有來世了。
小鯉仰着頭,看着因晨光漸盛而消失的星辰。
河水湍急,前方的密林中不斷有詭異的聲響,富桂緊緊抱着琉璃盒子,心一橫,隻身跳入河水中。
還沒穩住身形,她已經被急流沖倒,盒子在水中似乎越來越沉,拽着她不斷往下墜。鼻腔灌入河水,富桂接連嗆了好幾口,終于摸到了一塊巨石,她死命摳着石頭的棱角,把盒子推到石頭上穩住,再憋着一口氣,一鼓作氣爬上去。
“咳咳——”富桂趴在石頭上,嗆了好幾口水,才稍微喘過氣,腦袋因為溺水已經有些昏沉,她不知道迷陣解開沒有,隻能見機行事,她絕不能讓羽衣落入晟昀手中。
方才她跟在奔逃的村民身後,以為林中的迷陣已經解開,卻不想被解開束縛的亡魂們發現,她隻得躲藏在草叢中。
聽見往生咒,她擡頭,卻正對着一群玉章術士,他們即将離開人間,結束倉促的一生。
他們低頭看着她,而她卻不敢與之對視。
她在東陽膽戰心驚二十多年,母親剛死的時候,她連覺都不敢睡,害怕晚上她親愛的父王會派人來扒光她的衣裳,揭穿她女子的身份。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旁人一個古怪的眼神都足以引起她的警覺,所以她幾乎是剛對上村長的視線,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從前她隻當玉章是她的棋子,所以在與村民交易時毫不猶豫留下半數術士,她知道他們會死,卻還是讓他們留在村裡,等她回來。
可憐這些術士們,還抱着讓東陽繼續太平盛世的心,她父親是這麼騙洛家的,她也是這麼騙玉章的。
水面倒映着她的面容,因為落難,她常年帶着的精緻妝容不複存在,許久沒見到這樣真實的自我,令她有瞬間失神。
如果不是遇到洛長晖一行人,她是絕不會回來的,什麼要狐狸的魂魄,什麼會毒死她的镯子,都是假的!
水面突然倒映出江思的臉,她察覺到江思就在身後,她的第一反應,是趕緊捂住自己的臉,又立即反應過來,他不是東陽那群屍位素餐的術士,也不是任何一位她需要籠絡的朝臣。
于是,遮臉的手又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