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覆滅了,但她還沒有死。
眼皮一低下去,就能看到潭水倒映出的醜陋模樣,空氣中的腐臭味道似乎更加濃重,她忍不住俯身吐了幾口酸水。
旁邊放着一張皮,上面淩亂地鋪着鳥羽,得把這張皮好好打理一番,這是她再次和赤鸾交易的唯一可能,她的命脈所在。
當初隻是東陽請來的那幾個酒囊飯袋想去外頭撿一些大妖鬥争後的殘羹冷飯,沒想到把身上帶有追蹤咒印的羲光鳥族帶了回來。
赤鸾強闖結界,卻沒有傷害任何人,隻讓東陽遣人去十方鬼市取一件羽衣。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羽衣,赤鸾太過強大,東陽隻有低頭任其差遣。這個苦差事自然落到了她頭上,想來也是蠢得厲害,那時她以為自己受了重視,正躊躇滿志。但現在她明白,隻是因為朝中無人敢去,就算她死了,東陽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她那高高在上的國主,自然也不會有一絲心疼。
畢竟隻是個棋子罷了。
正想着,她聞到血腥味,一擡頭,果然津雲扛着一隻半大不小的兔子精走了進來。他把兔子精放在死潭邊,熟練地割開它的喉嚨。
那隻兔子精還沒咽氣,甚至還沒完全獸化,維持着半人形,是個年輕的孩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血色的瞳孔在止不住地顫動,顯得十分驚恐。
血水将黑綠的潭水染紅,那抹血色也漂進了她的倒影裡,她别過頭去,随着鈍器沉悶的聲響,她看見潭邊那隻白嫩的手在輕微抽搐。
喉頭的酸水又湧了出來,等津雲将剝好的生肉遞給她,她聞着那股血腥味,竟然一口一口将肉咽了下去。
“我什麼時候才能好?”富桂問,空氣中的血腥味混合着陰冷潮濕的腐臭味似乎要穿透她的每一個毛孔,“我不想再頂着這幅模樣了。”
“我們還沒走出多遠,不知道周圍還有沒有埋伏,等我們找到一處清修地方,我會幫助你化形。”津雲說。
“化形?”她摸摸臉上粗粝的鱗片,“可我不想待在這具身體裡!”
津雲将富桂抱在懷裡,像安撫小時候受驚的她一樣,輕輕地撫着她的腦袋:“你若不想修行,我會為你再尋一副合适的身體,隻要把丹珠取出來,他們的身體和修行都會屬于你。到時候,你想換什麼身體都可以。”
“什麼樣的身體都可以...”眼珠轉動,她看到津雲落在臉頰邊的手,他的手很好看,是泛微微青紫的冷白色,修長白淨,即使他才把一隻兔子精的脖子砸斷,那雙手仍舊沒有沾上絲毫血迹。
“要怎麼做,才能把丹珠抽出來?”她輕聲問。
于是津雲像從前那樣教導她:“丹珠會在腹部的位置,你見過為難産的産婦取子麼?就像那樣,把腹部剖開。”
“那我還要等多久?”她又問了一遍,“還要很久麼?”
“我會想辦法延長你的壽命,讓你能夠撐到換體的那一天,”津雲再次承諾。
那就是她也許連換體的那一天都撐不到,還會頂着這幅醜陋的皮囊潦草死去。
富桂垂下眼,安靜地躺在津雲懷中。
入夜,津雲從外面回來,每晚他都要去外面勘察地形,以便選擇最安全的路,她在身邊,他不能冒險。
今夜的洞穴似乎格外漆黑,他心裡湧起一陣不安。他記得他給過她一顆夜明珠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會把夜明珠放在身邊。
“啟凰!”他有些着急,大步跨進去呼喊她的名字。
後腦突然被重物猛擊,他一個踉跄,卧倒在地,整個腦袋都栽倒津死潭裡。
後背被利爪破開,尖銳的疼痛喚醒他的生存本能,他深吸一口氣,蓄力翻過身,一把扼住偷襲者的喉嚨。
“啟凰?”
耳邊傳來他錯愕的聲音,脖子上的力道松了點,富桂眼神一冷,伸出尖爪讓他腹部掏去。
津雲沒有掙紮,所以她順利地取出了他體内的丹珠。
混合着血腥味的珠子被她吞入腹中,一股灼燙從腹部生氣,逐漸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不确定這樣的反應是不是正常的,現在已經沒有人能為她解答了。
津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富桂知道他是甘願放棄丹珠的,她蹲下,撫摸着他的臉,用冰冷的聲音說:“你也是蠢,都坐到那個位置了,但耽于情愛。我若是你,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大權。”
“是麼?那你哭什麼?”他的聲音在幽冷的洞穴裡回響。
她怔愣,抹了一把臉,指腹傳來濕涼的觸感。
“沒了我,以後你的路要更艱難些了。”
黑暗中,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把她挂在下巴上的淚珠輕輕抹去。
半晌,她才如夢初醒般站起身,對着空蕩蕩的洞穴,喊了一聲:“津雲。”
津雲沒有回應她,地上隻有一隻腹部被掏了個大洞的蟒蛇。
熟悉的血腥味瞬間把她的記憶拉回很多年前,她娘死的那一天是晌午,剛和她用完飯,就被突然闖進來的一群人拖出房門。
那時候是初秋,桂花剛開的時候。娘是被人拖到院子裡,亂棍打死,血腥味和着秋桂的香氣湧進她的鼻腔,她想她這輩子都忘不掉這種味道。
貴妃告訴她,娘鬥輸了,所以就死了。
于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就開始鬥,要鬥到沒人再敢欺負她,鬥到沒有人能再像随便打死娘一樣,打死她身邊的人。
“我會做到的,”不知道是在對誰說,“津雲,我不會再讓人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