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摘下鳥妖的面具，而面具之下是一張極為稚嫩的臉，看樣子還不過百歲，對于鳥族來說，他跟剛斷奶的孩子差不多，放在太平時候，他這會兒應該在學堂念書的。

那張稚嫩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也看不到害怕，是空洞的，沒有絕望沒有驚恐甚至沒有求生的渴望，完全空洞着的一雙眼。

晟昀看着卻有些心驚，她想起羲光的小輩們，在被外敵殺死之前，是不是也露出這般眼神？

戰争沒有勝利者。

她垂下眼，盡管心情沉重，她仍舊舉起劍，一刀砍斷少年的脖頸。若今日放了他，日後他的屠刀一定會砍向她的族人。

她轉過身，卻驟然碰到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他披着一身白羽，翎羽流出羲光特有的光彩。那張臉她似乎在那裡見過，隻覺得熟悉卻無從記起，他身上沒有她熟知的味道，甚至都不是鳥妖，而羲光鳥羽正好替他擋過了火海的灼燒。

“你是——”

她還沒問出聲，面前突然垂落一根紅羽，那紅羽剛碰到她的鼻尖就化成一縷灰煙。鼻尖萦繞着令人沉醉的香氣，讓她一瞬間感覺恍惚。

身體開始像被抽了氣的皮套，癱軟無力。袖中那根淡藍色的鳥羽落在焦土上，被餘燼燃燒。

在倒下的前一刻，她終于想起眼前的人像誰了。

像東陽的國師，那個玄青巨蟒，可那眼神卻像極了富桂，麻木又冷血。

這一次的昏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久。

晟昀的意識清醒，能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在被移動，掌心傳來刺痛，耳邊鐵鍊的聲音很遠，像是被隔絕在屏障之外，而她被困在了屏障裡。

緊接着，就是無窮無盡的沉悶的黑暗。

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張令她熟悉又驚懼的臉——餘忱。

晟昀分不清這是不是自己潛意識裡恐懼的化身，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想讓眼前的餘忱從自己腦海裡散去。

“這是假的，你不怕他，他在郦郡山，離這裡十萬八千裡遠，”深吸一口氣，她給自己洗腦，比起餘忱，她還是更願意面對江思，“等我睜開眼，面前的人就會變成江思。”

“三、二、一——”

她微微睜開眼皮，面前的人不但沒有變成江思，餘忱那張臉反而卻來越近，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寒氣正透過自己臉皮上的毛孔刺進骨頭縫裡。

“這是假的，這不是餘忱，這是赤鸾的幻術，對，肯定是那根紅羽在作怪...”

她越驚恐，嘴皮動得越快，到最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隻聽對面一聲嗤笑，熟悉的聲音和語氣，讓她陡然止住了聲。

“餘...忱？”

“你還記得我，真是難得。”

餘忱的神态和語氣一如既往地冷漠，臉上像常年覆蓋着冰霜。晟昀隻看了一眼就立即低下頭，這一路上遇見了許多妖怪，要說真正的令她恐懼的，隻有餘忱一個。落到其他妖怪手裡，她尚且還能思索如何抓住一線生機，可落到餘忱手裡，她連應對的理智都沒有。

“你怕我？”他的視線像是能穿透她的腦袋，“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

“為什麼是我？”她擡頭，“天底下有那麼多妖怪，為什麼是我？”

餘忱沒有回答，隻是看着她。

手腕突然傳來一陣灼痛，她看見藍色的翎羽印記開始泛紅發燙，接着，那一片皮膚開始腐爛，裡面開始長出嫩芽，無數觸須從腐肉處迅速生長，裹住她的手臂。脖子被勒緊，急迫的窒息感傳來，她不得不長大嘴巴，而那些觸須像是看到了機會，瘋狂鑽進她的嘴巴裡，在體内亂竄，卻與她的經脈交疊，控制住她的心脈和四肢百骸。

觸須逐漸爬到眼皮上，餘忱的臉被一條一條的細線遮蔽，最終，她陷入另一曾黑暗。

腳下沒有實地，她身處于一片虛空之中，而正前方，無數觸須正重重纏裹着一個人。腦中閃過不好的回憶，是她不小心飲下水缸裡的水時的幻想。她那時以為是自己因兄長死去而産生了心魔，可現在，她不那麼認為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手，觸須因為她的靠近慢慢退去，裡面光潔蒼白的臉露出來，是她那傳言死在戰場卻找不到屍體的兄長。

她想将兄長的身體拉出來，可雙手捧上兄長的頭顱時，他的脖頸連接着細細密密的長須，身子已經消失了。

緊接着，上方的長須也退去，她看到了無數個長在長須上的頭顱，最上面那個，是她的父王。

晟昀吓得連連後退，腳下驟然踩到異物，将她絆倒在地，她仰起頭，看見長須爬過來，覆蓋在她身上，重重纏裹，極緻的恐懼自心底蔓延，她睜大雙眼，喉嚨卻因為窒息而被堵住，無法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