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本翠子與夏油傑第一次見面,不算愉快,甚至能說是可怖,各種意義上。
那天,人聲喧嚣,夕陽血紅,悶熱的空氣堵塞呼吸。
“翠子。”
剛走出校門,她就捕捉到媽媽裕美的聲音,循聲而去,裕美坐在一輛黑色轎車的副駕。
走過去。
轎車的駕駛位,坐着個黑發男人。他雙目狹長上挑,面容清俊,像是大河劇裡的古典演員,老後都不需要醫美提拉眼角。
拉開車後門,後座上,坐着個男孩。他頂着個西瓜頭,因為臉蛋太小,眼睛還不顯得細長。但一看就知道他長大什麼樣,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孩子。
這兩人都是黑發,和她一樣,顯得粉頭發的裕美格格不入。
“翠子,這位是夏油叔叔,這位小朋友叫夏油傑,比你小兩歲。”裕美介紹。
“下午好,翠子。”
“下午好,翠子姐姐。”
一大一小兩個人與翠子打招呼,但翠子皺着眉頭,闆着臉,神色嚴肅起來。
“你們也好,但,為什麼好?”
話音落,場面霎時陷入沉默。
夏油叔叔扯扯嘴角,眉頭皺起,沒說話。
夏油傑面露茫然,在翠子看向他時,露出個尴尬的笑容。
翠子在心裡嗤笑。
昨天裕美跟她說想要結婚時,她就想搞破壞。
“對方姓夏油,很稀有的姓氏呢。一個月前,我去澀谷辦事,被兩個小孩撞倒了,多虧夏油先生幫忙撿散落的文件……”
當時,裕美捧着紅紅的臉說。
但是,她們才認識一個月就想到結婚,真的沒問題嗎?
新聞上那麼多殺妻案啊,繼父性侵啦,青少年放火燒家之類之類,萬一姓夏油的父子,就是問題人群呢?
越想後背越是發涼,父子倆說不定是壞東西。
她要偷偷搞砸這場家庭會面。
“哈哈哈,”裕美抹去額角的冷汗,“好就好在下午好啊,咳咳,翠子隻是喜歡說點不一樣的東西。”
夏油叔叔也扯起一抹笑容:“也是,翠子成績好,聰明的小孩是有些不一樣。傑,你也多學着一點,翠子可是拿過奧賽金獎。”
“哎呀,小孩子壓力不用那麼大啦。”
面朝黃昏,兩個大人你一句我一句,坐在前排暢談。
後排陰影裡,兩個小孩并排坐着,一片死寂。
手指蠢蠢欲動,心咚咚地跳,壞心思湧出。
趁着大人不注意,翠子擡手,狠掐夏油傑的胳膊。夏油傑扭過頭來,驚訝,茫然,睜大的眼眶中泛起淚花。
但竟然沒出聲。
後視鏡裡,裕美的視線即将掃過,翠子連忙松手,朝夏油傑笑,露出尖銳的虎牙。
等各回各家,夏油傑就會跟他爹告狀。出于對孩子的保護,夏油叔叔就會拒絕裕美。
完美的計劃!一切重向光明!
摸摸手臂,痛感殘留在上面,夏油傑望着後視鏡,翠子幽綠色的眼睛在其中晃動。
沉悶在心中擴散,她為什麼要掐他?讨厭他嗎?
盯緊她,在她看向窗外的一刻,他也擡手掐她。
但翠子反應過來,擋住他。翠子比他年齡大,身高更高,臂展更長,不搞大動作的話,他很難碰到翠子。
還不了手,他急得呼吸都不穩。
可要是出聲,讓父親知道他被女孩子欺負,會更不好……
兩個孩子之間暗流湧動,大人們并未發現,一行人照計劃抵達酒店。
包間裡,裕美跪坐在榻榻米上,稱呼夏油叔叔為“勝先生”。
精心打理的劉海遮住她的眼睛,她雙手捧起茶杯,似是無意間提起孩子的教育,問什麼大學比較好,并向男人尋求推薦,又問海外的學校如何。
夏油勝說起幾個知名學校,稱贊翠子成績好,問她以後想做什麼。
“呃……好好學習掙大錢?”
随口回答,翠子的注意力全在杯中,茶葉梗浮浮沉沉,她忍不住伸手指去摸,熱騰騰的。
“這種說法太寬泛了,”夏油勝評價,給出自己的指導意見,“女孩子樣貌過關又學習好的話,說不定能像雅子妃那樣嫁入高門。”
他喝口茶,笑道:“她在哈佛大學畢業,又回來當了幾年外交官,最後嫁給皇太子,是最成功又舒服的人生了吧?”
小和田雅子其人,翠子也聽說過她的名字。早前,她剛成為外交官時,日本各大媒體都在報道她,通過她的事迹,号召女性走出家庭,成為擁有事業的獨立女性。
但她嫁人失去姓氏後,翠子就極少看見她的正面消息,更多是指責,比如,她在公共場合表現得比丈夫更多,就指責她“冒犯”。
這不是值得當作榜樣的好事吧?
不滿升騰,翠子抿緊嘴唇,大咧咧盤起跪麻的腿,斜眼看向夏油勝。
“哈哈,是的呢,”裕美笑着擋住翠子,對兩個孩子說,“你們兩個都吃完了,坐在這裡無聊的話,要不要出去玩一下?”
夏油傑紫色的眼珠子,來回在這三個人之間移動,胃裡像塞滿石頭。
不管是留在這裡,還是和掐他的翠子出去,似乎都不是好選擇。
但,翠子也隻是掐他幾下,和……比起來,算不上重。
他看一眼父親,放下筷子,從榻榻米上爬起來。
“翠子姐姐,我們出去吧?”
“嗯,出去,透氣。”
翠子伸個懶腰,呼氣,率先走出房間。夏油傑站在原地,先跟兩個大人告别,才追上翠子的腳步。
跟在翠子身後,他的身體逐漸解凍。室内氛圍太古怪,大家的容貌變得扭曲,他已經看見未來的家庭沖突,後背淤青隐隐刺痛。
“那個……”
他主動開口,想調解二人的關系,有什麼誤會趕緊解決,别總互掐,但視線卻落到其他事物上。
一個怪物。
翠子走在木長廊上,前方不遠處,障子門中湧出股股腥氣。怪物黑紅的皮膚坑窪不平,像是爛泥地中胡亂埋着血肉,整塊地皮時不時翻滾,穿透障子門。
那裡面有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