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母親一樣,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
季铮被身邊的動靜吵醒,昏昏沉沉睜開眼,下意識翕動嘴唇,尖銳痛感立刻讓他“嘶”了一聲。
最先被聞到的是奶油味。
季铮生澀地轉動眼珠,試圖坐起身,終于察覺到身邊人的存在。
他撐着一條手臂,軟的沙發陷下去,目光落在池奂臉上——無措,後悔,擔心,情緒和自己脖頸傳來的癢痛一樣鮮明。
池奂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季铮挪開視線,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狼藉的地闆,書,奶油,面包胚,裝飾品,一點一點鑽入他視野。
香氣聯通記憶,他卻不知道疼痛也可以,仿佛強行被塞入不屬于自己的回憶,季铮空白地旁觀腦中影音,剛回來時的喜悅和踯躅,被壓住時的擔心,然後是陰冷的痛楚,誤将别人真心打碎的酸疼,過度興奮,過度麻木。
他收回視線,摸了一下嘴唇,起身準備去打掃,卻被池奂拉住手腕,身後的聲音沙啞:
“對不起季铮,我會負責,我……”
池奂艱難而堅決地說,但他眼看着季铮不發一言,用力地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指,用那雙漂亮的手撿起了翻糖玫瑰花——豔紅色,摔得可笑的歪斜——丢到了桌上。
季铮去陽台拿來清潔工具,跪蹲在地上緩慢地清理那個摔爛了的蛋糕。
“我叫人來,你不用打掃,季铮,我們——”
季铮冷淡的聲音嘶啞卻有力:“池奂。你和我從來就不是一種人。”
他其實有千言萬語想說,但胸腔酸悶,看着狼藉的地闆,什麼也說不出口了。季铮最後隻是說:“我就當沒發生過。”
池奂過來笨拙沉默地幫他一起收拾,深發垂下來,看起來仿佛純然無辜。
季铮沒有再看他一眼。去浴室洗漱後,他戴上口罩和奶奶手織的圍巾,把那朵玫瑰花連同弄髒的東西理進一個箱子,出門丢掉了。
他從小到大節約勤儉,第一次丢掉這麼多有用的東西,季铮聽着箱子落進去的悶響,竟然有種洩憤般的釋然感。
他在宿舍區的咖啡店内逃避般坐下,亂糟糟的思緒怎麼也理不清。
“昨天是不是有A易感期?阻隔闆都擋不住的味。”
“你也聞到了?我們一個寝都熬了半宿。”
“這得是濃成什麼樣啊?我住兩年了都沒被同性信息素騷擾過。”
“嗐,别提了,我聞得最清楚,開始還以為是有人藏O了呢,結果被一沖,整個人都麻了。”
“……”
議論聲漸弱,作為Beta的季铮垂眼看着咖啡内若隐若現的冰塊,心想當年為什麼會記住池奂呢?淺薄的暈輪效應,不說換人,如果池奂換一張臉或許就不會有現在。
季铮昨天回來前很開心,他終于想通了,決定試着改變了,可是。
他想到池奂的家世,池奂的性格,覺得這種淺薄的模糊感情沒什麼好堅持不懈的吧,隻是習慣了注視而已。
畢竟從始至終季铮就知道他們不可能。
他從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劃開屏幕竟然還是朋友圈的界面。消息通知已經跳動成了83條,季铮點了進去,文字清一色的生日快樂,還有些别的誇贊,他認真地看,每一條都回複,快認不清這四個字了。
季铮今天隻有一節晚課,他看了看時間,決定回家一趟。
地鐵需要37分鐘到達老城區,季铮從出站口的樓梯向上走,一點一點看到天光,走入熟悉的從小生長的破舊街道,終于有了喘息之機。
他拐過公交站,從模糊的倒影裡看到了自己的口罩和圍巾,一愣。
是啊,他的嘴唇和脖頸都是池奂的痕迹,回去幹什麼?以前季铮總是想,别人痛了難受了有父母,他也有奶奶,但現在實在太難堪了,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傾訴。
他就站在幾條街外,給奶奶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不回去了,嗯,同學一起呢,然後沉默地回程,恍惚中下站下早了,湖城大學南門在霄泰路,季铮聽着播報的“青雲寺到了”,想着那去上個香吧。
青雲寺離北門隻有600米,季铮第一次去,仰頭看着三人寬的山階,兩側是擁擠青翠的竹影松柏。他緩慢地攀登,到盡頭之後豁然開朗,廟院仿佛道場般占于半山腰。
排在他前面的男人極其虔誠,跪拜的姿勢手勢很有講究,隐約露出的阻隔貼邊緣都是梵文的,應該是常客,一旁的僧人引着他去了後院。
奶奶信這些,或者說奶奶什麼都信,老城區的土地神,她老家村寨的山神,都能說出一二來。季铮十歲那年常生夢魇,她就買了黃紙紅燭為他叫魂。
昏暗的夜裡,季铮跟她站在單元樓下,火光搖曳,奶奶閉眼念念有詞,喊他的全名,說季铮家裡人在這裡,生父母前緣已斷,神鬼老爺放他回來了。
季铮摘了口罩,圍巾也被拉下來,跪在蒲團上,想了很多又沒有想。他指尖捏着線香,擡頭看着金光熠熠的佛像,拜過之後插進香壇,白煙彎彎繞,和前人的一起燃燒。
旁邊一個沙彌雙掌合十說了句佛号,說請施主前去解簽。
季铮讓開蒲團,疑惑地說我沒有抽簽。
小沙彌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隻是重複了一遍請施主前去解簽。
季铮跟着他進了一旁的簾子,才發現旁邊就有一間靜室。
中年和尚閉眼坐在其中,季铮身上還留着暧昧痕迹,大衣壓得很皺,羞愧地跪坐在蒲團上。
小沙彌輕聲道:“師父。”
他睜開眼,竟然是一雙毫無焦距的盲瞳。
-
季铮下山得很慢,快到中午,太陽已經升起來,把他照出幾分熱意。
他想起在靜室裡盲僧說的話,經由小沙彌翻譯季铮才聽懂,說他渡苦渡生,輾轉多磨。
季铮問如何才能跨過磨難,盲僧說了句梵文,小沙彌苦惱地皺了皺眉,繼續說:
“施主,師父說不要害怕,不要憂愁,欲生即生。”
季铮垂目合掌,說多謝法師點撥。
花木的影打在他如雪側臉,又随俯首滑入濃青長發中,季铮垂目時下眼睑飽滿秀美,直鼻瓊唇,血痂都好似觀音像受損的一角。
他步行回到學校,到宿舍樓時已經微微出汗了。季铮推開門,寝室裡沒有人。
他拉上窗簾,丢掉口罩解開圍巾,一點點脫去衣物,在穿衣鏡前面無表情地注視自己。
鍛煉并不算太少,他肌肉線條流麗,脖頸的咬痕已經變成深紫色,腹外斜肌旁也有撞出的淤青,還有小臂,腿側,在尤為白皙的皮膚上暧昧而冰冷。
季铮冷靜地判斷還需要增重多少,決定洗完澡去學校健身房辦個卡,好達到柳新照的要求。
等他吹頭發的時候拿起手機,才發現池奂發了很多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