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柳瞪他,他不再明目張膽地示弱,轉而向蘇柳講述他在種每一株花時的心路曆程。
什麼時候,什麼心情,種了哪一株。
那天天氣如何,他是清晨起來就種,還是傍晚太陽落山後種。
用了多少水量,土填了多少深……
他如數家珍。
在漆風泠的描述下,每一株,似乎都有了獨特的含義。
恍惚之中,蘇柳似乎看到很多個漆風泠在他眼前忙碌。
溫柔的他,面無表情的他,疲憊的他,絕望的他,自我療愈後又挂着淺笑的他,看穿冷暖後平靜的他……
最後,都濃縮成現在在他眼前的,這個眼中似包羅萬象的漆風泠。
也許,這個人早就将他俘獲。
在原來的世界,漆風泠去世之後,他好友曾開車帶他去掃墓。
到那裡時,他突然不想下車。
好友苦勸無果,隻能拿着花,一個人上去。
那天,他站在公墓園林的大門外,長久沉默。
那是個夏天。
傍晚的餘晖灑在他身上,他卻覺得很冷。
他盯着身旁不遠處熄滅的路燈看得出神。
那一刻,一種深深的孤獨擊中了他。
他不敢去問漆風泠的名字,也不願意翻看漆風泠成年後的照片,也許好友說起過,也拿給他看過,但他強迫自己忘掉。
他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
也不該記得。
這個人,是他親手推開的。他以為他能熬過一個個漫長的,孤獨的夜晚,但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不會再有那個人了,他終其一生,都要跌入百年的孤獨……
蘇柳原本身體前傾,被一步步靠近他的漆風泠逼得躺了下去,他用左腳踮着地作為支撐,避免手足無措,“幹什麼?”
“蘇柳,可以再讓我親一下嗎?”漆風泠還怪有禮貌。
“不行!再親,被你哥打傷的地方又要出血了,”蘇柳羞惱地瞥他,其實口腔中的傷口早已被漆風泠治好,但總感覺那些地方還有點脆弱,有點酥麻,他不太想被人過多觸碰。
有點怪怪的。
“殿下,”安德裡過來彙報,頭低低垂着,耳尖有些潮紅,“綠夭小姐有事求見。”
蘇柳慌忙将幾乎快貼在他身上的漆風泠推開,偏頭對安德裡說,“讓她當中央庭院等我,我一會就過去。”
“是,”安德裡颔首,但并沒有離開。
顯然是還有什麼事找漆風泠。
像安德裡這種老牌的家臣非常忠誠,不可能因為親王殿下有了王妃,就将王妃視為自己的主人,哪怕領土裡的大小事,其實是王妃說了算。
蘇柳沒打算糾正安德裡的問題,如果是必須他來拿主意的事,漆風泠也會跟他商量。
他最後看了漆風泠一眼,便登上安德裡給他安排的馬車,朝中央庭院而去。
***
蘇柳從馬車上下來時,綠夭正蹲在草坪上看昆蟲。
她顯然看得很專注,連馬車聲都忽略了過去。
蘇柳站在她旁邊看了她一會兒,喊道。
“綠夭。”
綠夭吓了一跳,猛然起身,見是蘇柳,又很快反應過來低下頭去。
“你看上去很自信,”蘇柳打量着她,看來他為她提前安排的捷徑,她把握住了。
綠夭低垂着頭,但下巴卻好似上揚,她雙手交上裝訂成冊的人物小傳,“資料都在這裡,請城主您過目。”
蘇柳沒有接,他淡淡開口,“挑兩個你印象最深刻的說說。”
綠夭見蘇柳沒接,有些失落,但很快回話,“這百來個人裡頭,最特别的就數酥桃和一個叫茱萸的女Omega。”
“哪裡特别?”
此時,牽着馬的血族仆役并未離開,他從馬車上取下一個藤席,很有眼力地鋪在草坪上,伺候蘇柳盤腿而坐。
夕陽落在他身上,像個悲憫的神祇。
綠夭挪步過去,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蘇柳旁邊,“酥桃他父親應該是個人類權貴,他是私生子,被父親的正室設計陷害,才賣到了莊園。”
“如果他沒被賣,說不定你從前伺候的那些人中,也會有他,”蘇柳挑眉看她。
“城主!”綠夭紅了臉,有些生氣,替酥桃辯駁,“他不是這種人!出身又不能代表什麼。”
“原來你憎恨的不是階級啊,”蘇柳垂眸瞥她,“繼續說。”
綠夭低聲嘟囔了一句“可惡”,才接着往下說,“他識字,有文化,可以給星火之城的居民掃盲,很有用,城主,您……也帶上他吧?”
“可以,”蘇柳笑了起來,“你真是重情重義。”
綠夭松了口氣,她原本準備了很多說辭,誓将要酥桃誇的天上有地下無,沒想到蘇柳突然那麼好說話,她心中的石頭落了下來,說另一個Omega時,她的語氣顯然比之前輕快。
“那個叫茱萸的,本身并沒有什麼特别,但她說起她弟弟時,很奇怪,”綠夭斟酌着說,“大概是兩個月前,她和弟弟一起參加選美大會海選的前夜,弟弟那天晚上還在哭,可第二天起來時,他好像變了個人,還脫光衣服開始欣賞自己的身體,嘴上呢喃着什麼Omega果然很美,看到茱萸,還想讓茱萸也脫了讓他看看,像中邪了似的。”
說到這,綠夭咬着唇,有些猶豫地說,“我懷疑她家有什麼隐性精神病,說不定她哪天受了什麼刺激也會發作,所以……就着重關注了一下。”
說着說着,她語氣從猶豫轉為堅定,“城主,這種人可不能帶回去,太吓人了。”
蘇柳忍笑忍的有些辛苦,看來那隻小老鼠抓到了,“她弟弟在哪裡?”
綠夭一愣,似乎沒想到蘇柳是這種反應,“啊?”
“怎麼?她弟弟沒被選上?”蘇柳問。
“啊?哦哦……選是選上了,所有的候選人都會先運過來讓這片領地爵位最高的貴族,優先挑選,安德裡先生不喜歡他,說他眼神渾濁,不夠好看,所以就被退了回去,至于後來運到哪位血族大人的莊園,茱萸說她也不太清楚。”
看來他還是太強求了,這可是“女主”,怎麼會那麼容易就被他抓到。
蘇柳歎了口氣。
“你的消息很有用,你和酥桃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跟我回星火之城。”蘇柳臉上挂着淡泊的笑,說的話卻像滋潤大地的春雨。
綠夭簡直要像兔子一樣蹦起來,她按耐下狂喜,行完禮,高高興興地退下去。
離得遠了,蘇柳還看到她突然一蹦一跳地跑了起來。
真是個可愛的姑娘。
蘇柳撣了撣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起身朝雕塑群走去。
他身後的血族仆役将藤席收起,便在蘇柳的示意下,牽着馬車,行禮告退。
雕塑群神秘高貴。
端坐着的戴凝王後,面容柔美,眉眼嬌弱,但仔細看去,總會覺得,隐藏在他文弱雅秀的氣質下,那好似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的淡漠。
“你叫蘇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