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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是二叔呢?
怎麼能是她的二叔呢?
一定是哪裡出了纰漏……
書房裡的燭火明明滅滅,映得柳月婵蒼白的臉如同鬼魅。
她手腳發涼,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顫抖着搖頭。
“定是我學藝不精……”少女将額頭抵在冰冷的桌面上,微弱的呢喃聲消散在空中。
她突然發狠似的撕碎所有文書,任紙屑如雪紛揚。
定是初出茅廬的自己錯判了方位,誤解了卦象,遺漏了關鍵!
對,是她!一定是她!
一定是她的問題!
一定是這樣的!
柳月婵不斷地安慰着自己。
絕對、絕對不會是二叔的問題,一定是她自己的問題。
她像瘋了一樣,不眠不休地查那些線索,翻來覆去地看。
直到那天。
二嬸的胞妹孟清雲來柳府暫住。
柳月婵“無意間”看到了她後頸上的那道紅蓮印記。
原來,孟清雲也是紅绡盟的成員,甚至比她的等級還要高上很多。
“月婵,你在掩蓋什麼?”
“孟姨……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一定能查到真相的!求求你孟姨……你知道二叔是什麼樣的人……他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情呢……”
孟清雲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她不願相信這件事,無論孟清雲怎麼做,她都固執己見。
後來,她親眼目睹了那場屠殺。
不……
那是虐殺。
溫文爾雅、德高望重、平日裡待人和善的二叔,用那麼那麼猙獰的面目,虐殺了一對母女。
當時的場景,她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
柳月婵甚至覺得,有人假扮了她的二叔。
眼睛有時也會騙人的,不是嗎?
柳月婵說服不了自己了。
可是,為什麼啊……
柳月婵不敢想。
她隻能日複一日地拖着紅绡盟的人,同時暗地裡解救那些女子。
她心力交瘁,可她知道不能停下。
她也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不去做這一切。
一切,似乎也能這麼過下去。
可惜,天從不遂人願。
柳月婵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一向生龍活虎的柳夢然,在一夜之間病倒了。
她的身體呈現出極大的衰敗之勢,且難以阻擋。
她和顧澤瞞着所有人尋遍了醫師。
她甚至求到白清鎮之外。
無果。
這場打擊來勢洶洶,讓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心神更加難以支撐。
似乎,也是在昭示着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
——她最最最敬重的二叔,竟然在用女子獻祭。
無論她接不接受,在紅绡盟内部,這都已經是蓋棺定論的事實。
顧澤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延緩了姐姐身體的衰敗。
同時,也讓姐姐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出了問題。
但終究是治标不治本。
可是,她柳月婵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方法嗎?
紅绡盟的密令不能再拖、姐姐的身體狀況也不容她再猶豫下去。
顧澤用的什麼方法,已經不重要了。
柳月婵明白,此刻柳家背負的冤孽與因果,已經很難挽回。
這世間,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命數天定、天命難違。
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什麼都做不了……嗎?
柳月婵猛地想起,去年生辰時姐姐送她的禮物。
姐姐知道她愛看各種稀奇古怪的書。
于是,送了她一本古書。
以血為契,可渡冤孽;以魂獻祭,能改命數。
她……可以的。
她可以的。
盡管她從未了解過、抑或是踏上過修仙之路。
不過沒關系,她會守護這一切。
付出任何代價,她都在所不惜。
無論是月婵的大婚、照雪的今後、二叔二嬸的後半生、整個柳府的未來……
她都會保護好的。
哪怕……
哪怕以後沒有她。
隻是,要對不起照雪哥哥了。
可惜,還沒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的心意。
可人這一生中,總有許多事情,是高于情愛的。
其實對于她這樣的人來說,能有一段這樣的時光,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恩賜了。
她嘴巴很笨,不會講話、經常惹得大家不開心。
長久以來,她都懦弱、無能、一無是處。
可他們還是愛着那樣的她。
所以這一次,就讓她也為他們做一些事吧。
于是時間來到現在。
柳月婵以身體為容器,吸納了所有無處安放的怨氣。
她以魂飛魄散為代價、用永世不入輪回的結局,來抵消那些冤孽和因果,重啟柳家的命數。
隻要她死得足夠凄慘,隻要以後世上再無她,就一定能扭轉局面。
就一定能。
此之謂——上古陣法、空桑魂回陣。
那些怨靈裹挾着怨氣,肆意地在她殘破的身軀上發洩着。
撕心裂肺、筋骨寸斷的痛楚蔓延至全身。
身體和魂魄分離的感覺,可真不好受啊!
她卻始終微笑着。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對不起啊,姐姐,沒能親眼看見你穿上嫁衣的模樣,答應給你的禮物,也沒辦法讓你看見啦。
對不起啊,照雪,沒能和你攜手奔赴約定好的未來,早知道,就不吝啬那句“我愛你”啦。
對不起啊,大家,以後不能再盡微薄之力幫助你們啦。
希望姐姐歲歲平安、幸福無憂。
希望照雪能夠很快忘記她,快樂長歲、無病無災。
希望叔叔嬸嬸後半生喜樂安甯、壽終正寝。
最後,希望世間再無欺壓女子的亂象。
她還是,食言了。
柳月婵的聲音最後消散在空氣中,未曾留下一絲痕迹。
天地歸于寂靜。
柳府後山的桃花,違背時令地謝了滿園。
那些消散在風中的螢火裡,當真沒有她破碎的魂魄嗎?
可是,她真的成功了嗎?
*
柳月婵的屍體已是面目全非。
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她都沒有閉上眼睛。
那雙明亮的眸子失去了往日鮮活靈動的光彩,直直地朝着西邊。
柳照雪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他剛從姐姐的洞房外面離開的時候,怎麼都沒有找到月婵。
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怎麼見到她。
不應該啊……
對于姐姐的婚禮,月婵可以說是比姐姐本人積極都不為過。
他怎麼都找不到她。
巨大的恐懼感在心底瘋狂蔓延。
令他心亂如麻、坐立難安,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些恐怖的場景。
不管月婵妹妹如何堅強勇敢,在他的認知裡,都是和姐姐一樣,需要他保護的女孩子。
柳照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進爹的書房裡的。
衣衫散亂的羸弱少年重重地摔落在地,也顧不得疼痛和滿身狼狽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那是……月婵嗎?
少年爬到了無聲息的少女面前,聲音艱澀:“月婵,醒一醒……月婵,不是說有驚喜要給我嗎……月婵……”
柳照雪目光渙散。
他一句一句地喊着她,叫她快醒來。
懷裡的人依舊是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