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呦行動明确,不過幾天便蹲守在喬公的宅子面前
——堵人。
喬公為喬氏知姓,名松,是趙國邯鄲數一數二的大豪商,在士人之中很有名氣,向來以端正方直,眼不容沙著稱。
戰國時氏體現社會地位,姓表明血緣關系,男子一般稱氏,女子一般稱姓。
陸呦被士人瞧不起的原因中有一點——陸呦隻有姓無氏,一看就知道是泥腿子。
這年頭能成為門客,成為士人的人,背景再平凡,總歸是有可吹噓的。如同蔺相如為姬姓,含金量不言自明。
而陸呦……太過獨特。
想到前幾日如石沉大海的拜帖,陸呦坐在喬府門前的陰影中不由得歎了口氣。這老頭死精死精的,拿了随拜帖送來的鳳栖玉,卻不理人。
門童警惕地看着在門前待了好長時間的陸呦。陸呦一身胡服短打,身上卻幹淨得沒有一點淤泥。
看到警惕的門童還打了個招呼,自來熟到令人發指。
童子反而被陸呦自在的态度惹的扭捏,行了個禮後急急消失在門後。
陸呦灌了一杯又一杯的漿水,差點就要離開之際,
喬松的馬車到了。
拉車的馬是四匹通體流暢、肌肉較好的黑馬,全身上下無一絲雜色,眼睛奕奕有神。
不知道喬公從哪裡弄來的馬匹,陸呦眼饞地想,一邊想一邊擋在了馬車前。
四匹黑馬在空中耍起蹄子,禦者慌亂出聲,趕忙勒住缰繩。
馬車一晃,喬松手裡的茶水全部潑到了自己身上,平白浪費了一塊好料子。
年紀大了,力氣小了,喬松好險沒直接磕到頭,手指顫抖,正要說教說教禦者——有失禮儀!
他花重金請來的禦者怎麼如此不穩重。看看他的衣服,看看他打理得當的胡子!
“喬公,我是陸呦。我前幾日向您府上遞了拜帖卻久等不來您的回應,我想着是您人老了記性不好,幹脆直接來拜訪您了。”
陸呦聲音清脆,聽得人怒火上頭!這個庶子!
喬松一腳踹開馬車上的矮桌,怒氣沖沖地撩開簾子,果然是某個庶子!還笑得一臉憨厚。
手裡抱着個壇子,想到鳳栖玉他妥協轉身,不知道酒方到底是什麼?找酒匠品嘗也沒有嘗出來。
欺負他老頭子人老眼花看不清眼前這人是個黑心肝嗎?
哼!
喬松拂袖轉身,氣呼呼地進了馬車,
——身後跟着不請自來的陸呦,某人自然的指使禦者專心馭車。
喬松把水杯在矮桌上重重一放,沉聲道:“你不知道拜帖沒有回應就是主人不想見你嗎?”
“不知道。我是庶民,不通禮儀的,喬公。”陸呦兩眼無辜,一副我最清白的樣子。
毫不心虛的和喬松對視。
真不知道何種家庭能養出這般人,喬松暗暗翻了個白眼,捋了捋自己有些炸毛的胡子:“說說吧,你找我有何事?”
“我想要見蔺相如。”
喬松一驚,手下重了幾分硬生生拔下來幾根胡子,疼得他呲牙咧嘴,他懶得保持深沉:“你找他何事?他已經是個日薄西山的老人了。”
陸呦盯着矮桌上晃蕩的漿水:“我久仰蔺相之名,想向他請教秦趙之事。”
說到秦趙,喬松忍不住地憂慮。宮門近日傳來新消息——
趙□□态度輕蔑地趕走了秦國使者,并宣城“想要你秦國就自己來拿,趙人絕不會放棄趙國的任何一寸領土。”
民間一陣守國護土的熱情。
秦國卻克制地保持了沉默,敵人的不反應讓勉強凝聚成一心的趙國内部矛盾起來。
要是陸呦知道,高低得說一句“冷暴力才是最大的暴力”。
喬松雖然是個商人,卻不喜歡戰争。
“他久病不愈,已經不關心政治,現在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閑散老人。”喬松再次拒絕。
“我隻想見他一面,向他請教秦趙形勢,天下局勢。如今秦不做任何反應,蔺公不慌,難免有人慌亂。”
喬松精明的眼光在陸呦身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活躍的灰塵在陽光中飛舞。
他垂下眼:“三壇鳳栖玉。”
“如您所願。”陸呦眉開眼笑,她就知道限量賣酒有好處,看看喬松獅子大開口也才要了三壇。
*
蔺相如沒有住在趙王城附近的宅邸,而是住在了邯鄲郊外。
季夏之際,周圍一片蕩眼的綠色,間或開得正烈的花朵,紅的粉的,惹眼極了。
喬松似有擔憂,最後隻簡單地說了一句:“他身體不好,不要氣他。”
馬車很快駛進了莊子。
“喬公,您來了,大父等你多時了。”
馬車旁是一個紮着童子鬓的小女童,看起來五六歲,明媚皓齒、粉雕玉琢,是陸呦來到這裡後第一個見到的沒有經曆過挨餓的白嘟嘟粉撲撲的女孩。
看到車上下來的二人,女孩眼中存有疑惑,乖乖行禮:“我名姬原,兩位大人好。”
“你大父在何處?”喬松難得笑眯眯的。
女孩的眼神不住地往陸呦身上飄,“在寝室,喬公請随我來。”
“我自己去即可,原,麻煩你送陸呦去偏廳。”說完,喬松覺得不行,擔心陸呦帶壞原後急忙找補道:“不用,你同我去見你大父,派門童将陸呦送至偏廳即可。”
接着轉頭對陸呦說:“我得先去向他問過,他願意見你自是好的,若是不願你也不能糾纏。”
陸呦不知道自己在喬松心裡是個什麼形象,隻能無奈地點點頭,示意自己不會無理取鬧。
喬松領着姬原,兩人一說一賀。
隻是某個小丫頭不專心,被陸呦抓到眼神不住地往後轉,也就是朝陸呦方向。
“女君,這邊請。”
喬松确實和蔺相如熟悉,熟悉到可以使喚蔺相如家的仆童。
偏廳的環境不錯,窗外一副翻滾的綠浪和光影,靠窗的矮桌上散着幾片木牍,陸呦本不想細究,隻怪她視力太好。
上面是一些練字的痕迹,邊角處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然的塗畫,以及稚子的抱怨。
陸呦猜測是練字的人溜小差的時候畫着玩的。
正思索發呆,構想面對蔺相如的說辭。窗沿處傳來窸窣的聲音,陸呦定睛一看,某個粗心的小丫頭露出了大半個身子。
“你好,原,剛剛時間匆忙,沒來得及介紹自己,我叫陸呦。”
“你好,女君,我是姬原。”
姬原臉蛋紅撲撲的,扭捏進來後将矮桌上的木牍一把攔在自己懷裡。
陸呦貼心地轉移話題:“你現在識得多少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