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稷冷冷說道,居高臨下地看着三個壓得低低的頭顱:“白起,說說為什麼你會有趙王密令?”
白起沒管,自顧自說道:“我這次進宮的目的,是想反對大王準備對趙出兵的決策。”
秦王的火蹭得冒起來了,六十多歲的人被白起這茅坑裡的石頭氣得不輕。
“你拒絕了寡人三次帶兵出趙的旨意,白起啊,寡人的大良造,你将我的臉面置于何地,你将秦王的尊嚴又放在哪裡?”
每一個政治生物的外露的情緒都是有目的的,秦王稷站起來,眼神如利刃,深沉地說道:“難道真如人所說,多年的勝仗讓你忘記了自己的位置,變得驕盈矜伐了嗎?”
說罷,他将内侍送來的趙王密令扔在了白起眼前的地上,“還是說寡人的大良造有向趙之心,竟然來趙□□的密令都拿來了!”
聲音越聽越耳熟。
乖乖站着的陸呦耳朵動了動,悄咪咪擡起頭看了眼站在上首的秦王,和坐在秦王左下方的範雎。
陸呦:!
正好和範雎探究的眼神對上。
範雎不逃不避,反而點了點頭,冷哼了一聲。
白起冷靜說道:“我有一友,名為陸呦,此為她的東西,她從趙而來,想為大王獻上三物。”
範雎輕輕說道:“大良造身後是陸呦。”
秦王稷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陸呦措手不及之下和秦王來了個深情對視。
微服私訪原來這麼早就開始了嗎?
這兩人正是陸呦和辛在賣羊肉湯的小店遇到的二人。她說怎麼聲音這麼耳熟,陸呦在心裡叨叨。
陸呦恭敬地行了一禮,她雙膝跪地,臀部壓在腳後跟上,上身挺直:“庶民陸呦,拜見大王。”
“名字不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你家族是誰傳人?”
“庶民無氏無足,隻是一無父無母的乞兒,”偷瞄秦王的臉色,陸呦趕忙補充道,“但秦國包容,大王英明,向來不拘一格降人才,我想大王并不介意我的出身。”
秦王稷的嘲諷被堵在了嗓子眼,難道他能說自己不英明嗎?當然不能。
秦王想到應候遞上來的信息:“寡人竟不知道,寡人的大良造竟有趙友,更不知白起之友還是和趙□□有聯系的人。”
陸呦擋了擋準備說話的白起,清了清嗓子。她要裝逼了!
“交得其人,千裡同好,固于膠漆,堅于金石,窮達不阻其分,毀譽不疑其實。君子交友,隻論品行,不論其他。我仰慕大良造的才能與品行,即使所處不同國家,我們之間的友誼卻不會有絲毫改變,正所謂友也者,友其德也。”
“伶牙俐齒。”秦王撫了撫自己花白的胡子。
範雎接過話頭:“你說得很好。但秦趙局勢一觸即發,我們又怎麼知道你是否從大良造處得到了關于秦國的軍事情況。”
此時必須要擺出态度,不然白起和她都不好過。
陸呦冷笑:“應候之言,全都是惡意揣測,無中生有之間诋毀大良造的拳拳愛國之心,也侮辱了我與大良造之間的友誼。應候,若有人诋毀您的好友鄭平安助您來到秦國是背叛了魏國?您難道不生氣嘛。”
鄭平安是範雎的魏國朋友,早年幫助範雎從魏國逃到秦國。要這麼說,陸呦可要說鄭平安心向秦了。
聽到陸呦亂說自己的摯友,範雎有些氣惱,他正準備駁斥陸呦的胡言亂語,
卻被陸呦打斷:“我來秦國的目的确實是希望秦國放棄出兵趙國,但這不是為了趙國,而是為了秦國。”
“哦?”秦王稷一聲短促的疑問,範雎看出他對陸呦的話産生了興趣,而後理智地閉嘴。
他也想看看陸呦這麼大的膽子,究竟有何倚仗。
“我帶來的幾樣物件,可以興農強軍。”
陸呦說得斬釘截鐵,秦王向前直了直身子。
而後陸呦從老馬身上的包袱中拿出小型的曲轅犁。
“此物為曲轅犁,與直轅犁相對。但曲轅犁效率遠超直轅犁,若推行此農具,秦國耕地開墾速度和糧食産量将翻倍,庶民可開墾更多荒地,也可解放更多勞力投入軍工生産……”
陸呦詳細地解釋了曲轅犁的用法。
白起聽得兩眼放光,他親手嘗試過的馬具說明陸呦不是個胡謅的性子。若真是如此,秦國鲸吞六國的勢頭是神仙都攔不住了!
“你說得太誇張了。”範雎半信半疑。
按照陸呦的說法,曲轅犁是對以往犁地工具的全方位碾壓,但是這種先進的工具卻在陸呦拿出來之前沒有一點風聲。
秦國遍布六國的間諜可不是吃素的。
“大王可找匠人生産此物,找農人試驗此物,且看陸呦所言虛實。”
陸呦拿出畫明圖紙的帛書,雙手遞上。
秦王使了個眼色,範雎會意上前拿起陸呦手上的帛書。範雎也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手上的皮膚如枯木卷邊,力道卻一點不輕。
殿上的三位老人都可算是老當益壯啊!
“其餘的東西就在這匹老馬身上。”陸呦招呼辛,拿下老馬身上的包袱,包袱中隻剩下兩卷帛書。
秦王展開帛書,帛書上是陸呦廢了好幾十卷才寫出來最端正,且能看清的一版。
聞言将帛書一扔,看向殿中的老馬。這應該算是偌大的鹹陽殿中進來的第一匹馬。
反複觀察之下,才發現老馬與其他馬匹的不同,馬蹄處和馬背上的東西。
“這兩樣東西,叫馬鞍與馬蹄鐵,請大良造上馬試試。”陸呦攤開手,示意白起上馬。
“馬蹄鐵像是為馬匹穿了雙屦,來保護馬蹄,以此延長戰馬使用壽命,騎兵在如今戰場上的優勢不需要我贅述了吧?”陸呦聳了聳肩,一派輕松寫意的樣子。
秦王和範雎呼吸急促,雙眼貪婪地看着殿中打哈欠的老馬。
“至于這東西,”陸呦拍了拍老馬側面的馬鞍,“叫做馬鞍。它可以提高騎馬的穩定性,具體的感受大王可以問問馬上的大良造。”
“白起,你來說說。”
秦王止不住自己心裡的激動,疾走走到老馬不遠處,視線在馬鞍和馬蹄鐵上反複流連。
“坐在馬鞍上,身形更穩定,不會左右歪倒,”白起說得簡潔,重重敲在了秦王和範雎的心頭,他接着說,“有這兩件東西,秦國可以擁有一支鐵騎兵團,必将勢不可擋!”
白起語氣冷硬,秦王和範雎聽得心潮澎湃。範雎雖有私心,但對秦王和秦國忠心可鑒,他當然能看到這兩樣東西能帶來的收益。
這次的帛書圖紙,是秦王親自來拿。
他雙手握在帛書上沒有動作,盯着陸呦:“我會派人去試驗,如果真如你所說,我不會辜負你的貢獻。”
陸呦覺得,秦王更想說我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