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寝屋并不小,除了主卧室之外,還有一間書房,一間庫房,以及一間為客人準備的偏房,陸呦就宿在了這件偏房。
夜晚,陸呦睡得不踏實。雖說傷勢慢慢好轉,但有時隐隐作痛,尤其是夜晚,實在讓人無法安寝。她熟練地起床,最近一段時間,夜晚傷口總是如此,她已經習慣了熬夜。
旁邊隐隐傳來聲響,陸呦一下子蹦起來,點起油燈小心翼翼地循聲向前。
趙姬母子因為秦趙世仇,又有子異逃跑的緣故,生活過得頗為低調,不會随意拿錢添置人手,沒有高門大戶中守夜的人。
陸呦提着頭燈,循着聲響,走到了嬴政寝屋的窗邊。聲響是從嬴政寝屋中傳來的,陸呦靠近,能聽到更多夢呓。
“不……不要……”
嬴政好不容易睡下,卻發現自己身處杜郵,周圍是看不清面目的哀嚎,他看着幾十丈高的車輪向他攆,周圍全是四散逃命的人群。在模糊的夢境中,他看到高台上肆意大笑,笑聲尖利的人——胡亥。
他心有餘悸的醒來,額角涔出綿密冷汗。正發呆時,耳邊傳來陸呦一聲一聲的呼喚。
陸呦怎麼在外面?嬴政本想出門,看到自己衣衫淩亂後作罷。已經坦白了身份,嬴政找回了些自己作為帝王的矜持,可不能再有因為尿床一路哭喊着找母親的狀況發生了!
他看着窗前蒙在油燈上的一團人影,揚聲道:“夫子怎麼在此?”
陸呦一聽就知道嬴政繃着,她沒理,自顧自的說 “今天睡不着覺,給你守夜!小孩子快睡覺。”
“夫子身上有傷,怎麼能吹夜風?”嬴政無奈。
“我穿得厚,不用你管。”
嬴政拒絕,但完全擋不住耍賴的陸呦。陸呦是他夫子,他罵不得,身邊又沒有護衛能強行帶走陸呦。
和陸呦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後,抵不過身體的本能,沉沉睡去了。耳邊一直傳來低低的,陸呦特有的曲不成曲的奇怪調子。
一夜無夢的起來,嬴政急沖沖的穿好衣服往外沖,被護衛良擋住。
“夫子呢?”
“陸夫子說她去找女君用朝食,公子可以去找她。”嬴政遲疑片刻,他和趙姬已很長時間沒有一起用膳。
他每日需早起鍛煉、學習,用早食的時間早得很。而趙姬每日早上起來的時間不固定,何時用早食也不固定。為了方便,兩人幹脆分開吃,也讓嬴政松了口氣,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趙姬相處。
“走,去找夫子。”
*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棠已經忙忙碌碌起來,安排人打掃宅子上的衛生,采購今日的食材,女君和公子都偏愛新鮮的蔬菜。
昨晚女君為人獻舞,将将趕在宵禁前回府。回來許是難過,一夜未曾睡好。
陸呦看到了沒精打采窩在榻上的趙姬,像是隻沒有活力的貓。看到陸呦來,趙姬勉強打起幾分精神,“你啊你,看來你隻挂心政兒。”
陸呦失笑:“這話何從說起?”
趙姬喝了口酒,“你來這府邸,多半是為了政兒。這次來不也是,一來就直接去找她,半點都不顧我。”
“我本想先來看你,但你昨晚不在家。”
聞言,趙姬低落下來。即使有陸呦的幫忙,邯鄲鳴鹿酒肆的分成已經夠她和嬴政生活所需,但她更無聊了。
無人與她聊舞蹈,無人和她聊琴譜。她不想窩在家中,虛以度日。世上多捧高踩之人,她出去跳舞,總能聽到些嘲諷譏笑。
她能幹什麼呢?她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不喜數字不喜庶務,她隻想開開心心地跳舞喝酒,這也不行嗎。
棠靠在她耳邊輕輕說:“公子來了。”
趙姬倚在暖和的皮毛裡,玩弄自己的手指,“你的學生來找你了。”
陸呦心下卧了個大槽,忽然反應過來,難怪嬴政和趙姬似乎有矛盾,生疏得很。重生版的始皇帝版嬴政究竟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母親。
一個恨他的,縱容自己的情人和自己兒子奪權的母親,一個親口說出我恨不得沒有生你的母親,幾近決裂之勢的母子二人。
陸呦頭皮發麻,嬴政進門,生疏的行了一個禮:“母親,夫子。”趙姬不冷不熱的應了聲。
二人的氣氛堪比修羅場,得知内情的陸呦也暫時沒有了調和的心,鹌鹑下來。待到棠端着早食進來,氣氛才稍稍有些緩解。
陸呦招呼:“我都餓了,快吃快吃。”塞得嘴裡滿滿的,就不尴尬了。陸呦心中淚流滿面,她為什麼今早要來趙姬這裡吃飯,為什麼來了還叫上了嬴政,為什麼腦子一抽沒有想到嬴政糟糕的母子關系。
一頓飯吃得陸呦坐立難安、難以下咽。好容易吃完早食,陸呦急急告辭:“如此我就先離開了,家中想必有人在等我。”
嬴政三五下吃完最後一個包子,“我去送夫子。”
在趙姬的點頭下,陸呦如蒙大赦,半點不帶停留。路上嬴政問陸呦,“你知道?”
陸呦:“……畢竟是和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皇帝有關的曆史,還牽扯朝堂格局,史書很難不記載。”
“你覺得,我該如何對她?”
陸呦側目,她還以為嬴政對趙姬十分的冷淡。
嬴政解釋道:“如今,她待我不錯。”
趙姬偶爾會興高采烈地從外帶來些小玩意,送給嬴政當禮物;會記得嬴政的生辰;換季之際會囑咐婢女為嬴政準備衣袍;會在嬴政生病的時候徹夜守在床榻。再偶爾偶爾,她會排練自己的舞蹈給嬴政看。
嬴政想起,如今的趙姬也才二十歲。
“順其自然,以你想待她的方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