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呦一病，從六月流火的酷暑到了樹葉紛飛的深秋。二十四節氣現在還沒有系統形成，陸呦對比圖書館中的節氣曆時，掐指一算，再過幾周立冬就要到了。

寒露時節，冷日子不好過哦。她掌心躺着片枯黃的樹葉，心中暗暗嘀咕。她忽然一拍額頭，“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呢！”

通紅的額頭吓得辛一愣，難道之前的傷勢傷到了腦子？他滿懷憂慮地被陸呦握住了雙手。陸呦雖然身體好了，但畢竟傷及根骨，深秋時節的雙手已經冰冰涼涼。

辛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眼神在陸呦厚厚的衣袍和狐裘看了看，臉色一黑，“阿姐！你是不是又偷吃冰糕了？”

陸呦心虛地撤後幾步，義正言辭：“沒有，絕對沒有！”她陸呦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吃了個冰糕。讀書人的事情，怎麼能算是偷呢。

她擺擺手，“不說這個。我想到保暖的好方法了，就是火炕，或者說是地龍。”

穿越者穿越必備的、提高人民幸福度的神器之一，她怎麼給忘了呢！陸呦拉着辛，邊走邊滔滔不絕，“走，我們去書房，我畫給你。”

路上，陸呦反省自己。她來這個時代四年，除了最早的幾個月挨餓受凍，之後拿着後世的創意發家緻富，不說成了豪商，至少溫飽不愁，也從來沒愁過炭火。

于是，她有了中産階級的軟弱性。

她擔心自己拿出的技術會影響統一進程，會引起君王的忌憚和刺殺，害怕自己會死。擔心這，擔心那，卻忘了自己的出處。後世一直在講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短短四年，她竟然忘記了自己的來處和故鄉，陸呦越想越是羞赧。

害怕什麼！這條命難道不是撿來的嗎？爛命一條，她帶着偌大的圖書館來到這個落後、苦難的時代。她想的應該是自己能做什麼，撫去中産階級的軟弱性，撫去那些繁雜的情緒。

她該想的，不應該隻有自己。她該想的，是冬天凍死無數、陳屍街頭的庶民，是詩句中的勞苦百姓，是千千萬萬個她。

她希望教會嬴政人民史觀，卻差點忘了自己來時路。

陸呦霎的推開書房門，被拖着的辛沒啥大反應，反而陸呦兩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養病休養三月，身體久違鍛煉。

她拿出帛書，洋洋灑灑不過一會就畫出了火炕，以及火炕升級版地龍的圖紙。她講得盡興，菱嗅到了其中的商機，“豪商貴族會想要地龍的。”

這年頭，在寒冷面前貴族庶民一視同仁。唯獨貴族有錢，可以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庶民無财，隻能靠稻草和麻布紙醫取暖。

“不。”陸呦擲地有聲，“我想把火炕的法子教授給庶民，謀生或者自家用都是好的。能讓這個冬天多活幾個人。”

這不是商量，是決定。鳴鹿商行的生意賺得多了，之後還會賺得很多。她不差這一點錢，但這一點錢卻能讓天下人好活一點。

菱閉眼思量。

腦海中賬本紛飛，鳴鹿商行的生意不錯，但花得也多，光是每季給公孫玥及平陽君趙豹的抽成就是一大筆支出。加上陸呦對人極好，莊子上下三百來号人的吃吃喝喝，月銀福利也是筆極大的支出。

她想拒絕，賺錢的法子給出去平白便宜了他人，她們握着法子，掙了錢之後支個攤子施粥，難道不是更好？

剛準備開口，就被陸呦打斷。陸呦雙手往下壓，“我意已決，不可更改。”

菱無奈：“如果這樣做，之後莊子上需節衣縮食，吃不了愛吃的冰糕、奶糖，你可莫要後悔。”

陸呦笑得如釋重負：“我可不是個小孩子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一如四年前菱第一次見的模樣。那時陸呦狼狽得很，頭發上血漬和污垢髒的團成一堆，但人卻笑得很痛快。

菱第一次見到笑得如此暢快、輕松的庶民。

菱勸阻的話被堵到嗓子眼，妥協地擺了擺手，“女公子的話，我一個賬房先生能說些什麼。”

辛随着陸呦笑起來，隻要阿姐開心就好。

＊

嬴政不過離開半天時間，再次來到莊子上發現莊子熱鬧的不得了。

雇工扯着嗓子喊：“快去，主家說要教我們做火炕。”

“火炕是個什麼東西？”

“說能讓冬不覺嚴寒。”

“這種法子主家為何要教給我們？”

有些疑心的雇工不太相信，按照主家所說，這可是門能傳家的手藝，竟然要公開教給他們。

火炕？嬴政避開人群，來到學堂前的大空地上，據陸呦說這叫操場，真是奇怪的名字。

“我們要強健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今天操場上人多得不像話，有學堂中的學子出來維持秩序。雖有人疑心，但本着來都來了的思想，看看也無妨。或許真有那樣的大善人呢。

嬴政小小一個淹沒在人群中，被眼尖的墨十二一手拔出來，笑嬴政的身高。

嬴政同樣有點苦惱。前世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他不記得前世自己四歲時是否也是向現在這樣圓圓一墩，吃的東西實打實地橫向發展，個子一點不長，體重一點不降。

在幾個大高個的對比下，實在可憐。大高個墨十二時不時插空笑他，第一次嬴政惱怒，放肆至極，第二次嬴政氣鼓鼓，第三次嬴政……躺平了。

前世今生有變化是正常的，他不會長不到八尺六寸吧。嬴政陰沉地打量墨十二，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就這樣決定了！如果他今生長不到八尺六寸，長大後就把墨十二大卸八塊！想必墨十二不會怪他的。

被盯視的墨十二不寒而栗，左右看了看安慰自己沒事找事。

墨十二将手中的鑼一把塞給嬴政，“政兒你維持秩序！小孩子要多幹點活才行。”在他這裡，嬴政性情聰穎，已經是個成熟的苦力了。

陸呦咳嗽兩聲，嬴政闆着臉恰到好處地敲響鑼，“安靜！都閉嘴！”重複了好幾次，可算把操場上的人聲壓了下去。

“冬季苦寒，莊子教大家如何做火炕。火炕可抵擋嚴寒，材料易得……爾等學會之後可回家自用，亦可以此謀生，也可傳授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