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隔天紀夫子的課上,隻要在路上見到穿着玄色長衣的男子,楊柯心裡便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熬到了上課,終于見到了這尊活佛,本以為他會找自己麻煩,他卻好像失憶了一般,仍是平常那副冷傲樣子。
楊柯轉念一想,自己并未做錯什麼,明明是他害得自己在太陽底下跪了足足一個時辰,吐點水在他身上也算是精神補償。這樣想來,心中的壓力頓時消失了,隻覺得這幾日白白擔驚受怕,遭了這麼多罪,心中對宇文泰的怨念又深了一層。
下了課後,楊柯便去禦書院找範老頭背書。
“阿柯,你要去哪兒?”正走在路上,雲昌吉從身後追了上來。
楊柯沒好氣道:“禦書院。”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傳達安慰之意。
楊柯知道昌吉如今是宇文泰的伴讀,于是沒好氣道:“你少來我面前得意。”
昌吉反倒朗然大笑:“槍打出頭鳥。沒想到從小跟着我的小弟竟成了二皇子的眼中釘,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楊柯嘲諷道:“要我看,你入宮才幾天就幫着他說話,可不是什麼好事。”
雲昌吉反問道:“你哪隻耳朵聽見我不向着你了?”
楊柯道:“你若要向着我,就幫我一個忙。”
經驗告訴雲昌吉,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抽了一口冷氣:“阿柯,這可不是在宮外,更不是楊府,你要是亂來……”
楊柯截住他的話茬:“怕什麼?我又不會害你。”
雲昌吉收斂了懼意,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這宇文泰平日裡……可有什麼禁忌?”
雲昌吉結結巴巴道:“你……你指的是哪方面?”
楊柯直敲他腦門:“想什麼呢你!”
他皺着眉頭,摸着腦袋,半晌才擠出句話:“别的我不知道,倒是聽小順子說過,羲王對外表甚是講究,衣服必須要熏夠香才能穿。”
楊柯眼睛一亮,手搭到雲昌吉的肩上:“到時候就拜托雲兄幫小弟一把了。”說完便一溜煙兒跑走了。
雲昌吉一臉茫然:“什麼啊?别拉我下水就行。”
到了禦書院,楊柯終于磕磕巴巴地背完了,範老頭也終于點頭通過。
“阿柯,你如今背了這部《道德經》,對老子所言有何看法啊?”
楊柯心想,有何看法?晚上一覺睡去便能忘得幹幹淨淨。她胡謅道:“弟子認為,老子說的沒孔子來的好。”
“哦?說來聽聽。”
“老子不要皇帝,孔子要皇帝。”範晉剛喝進嘴的一口水登時噴了出來。楊柯擡手拂了拂衣衫上的水珠,看來不止是自己容易被水嗆,範先生也一樣,果然是有其徒必有其師。
“你……你這是什麼歪門邪理。”範晉抹了抹胡須上的水滴,低聲道,“這樣的話可不要在外面胡說!”
楊柯倒是嬉笑:“看來弟子說的沒錯咯。”
他撇嘴道:“倒是話糙理不糙。這老子講究無為而治,孔子嘛……”
“好了好了!”楊柯趕緊截下他的話,“先生,背完了書,可以走了吧?”
範老頭搖着頭念叨了起來:“孔子講究的呢,是君臣有序……”
楊柯兀自反身走開,他忙招呼道:“哎!等等!”
楊柯無奈地看着他:“夫子,又怎麼了?”
範晉嘿嘿一笑:“老師還有一事。”
“什麼事?”
“麻煩阿柯跑一趟,去幫為師借一本書。”
“這麼大的禦書院,還不夠您讀的?”
“哎呀,讀不在多,況且先賢著作卷帙浩繁,哪裡有個盡頭?”
楊柯無奈抱胸道:“您說得倒也有理。那您要去哪兒借?”
範晉啧啧嘴:“倒也不遠,幾步路便走到。就在東側的武華殿。”
“沒弄錯吧,武華殿?”楊柯心想,他不該叫範晉,該叫範劍。于是一口回絕:“這事兒恐怕弟子無能為力。”
“為何?宮中有伴讀不能進入皇子宮殿的規定?”範晉一臉無辜地看着她,手裡還在捋着他的胡須。
楊柯望着他垂下的白須,隻想硬生生拽下來:“先生為何不自己去?”
“為師事務繁忙,這皇宮又那麼大,哪有空閑專門去跑一趟呢?”範晉搖着頭感歎。
“方才您不是還說走幾步路就到了嗎?”
“那是你們年輕人,我年事已高,豈能同日而語?”這時候反而倚老賣老起來了。
“先生為何不找書童去,非得讓弟子去?”
範晉擺擺手:“書童去,還要向後宮禀報,你,直接去就是了,多省事兒啊。”可真是打的一番好主意。
楊柯無奈接下:“那先生要借什麼書?”
老頭一隻手慢慢捋着長須,一邊拿筆寫着什麼:“賈誼的《治安策》。此書早已絕版,現下宮中除了陛下的書房,隻有武華殿藏有了。”
“那還真是珍惜。”楊柯嘲諷道。
範晉擡眼瞧了瞧她,笑了一聲:“阿柯啊,這人生在世,要能屈能伸,去個武華殿有什麼的,你若是借來了書,我定當獎勵你!”
“什麼獎勵?”說到這個楊柯可就來勁了。
他眼珠子轉了轉,緩緩道:“免你下次體罰。”
楊柯跳了起來:“好你個老頭!诓我呢!”
範晉笑道:“哪裡哪裡,你能保證下次一定能背出來?”見她遲疑,又繼續道,“看,我這不是在幫你嗎?”
楊柯拿他沒辦法,隻好乖乖領命,往武華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