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隔着衣袖,她還是感受到熱氣灼燒,米粥順着衣袖下滑,
似乎還不解氣,整個人暴跳站立,狠狠将瓷碗摔向一旁木樁,惡狠狠盯着蕭晏舟:“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貪官!我兒子才慘死雪中!”
蕭晏舟平靜的眼中閃過陰霾,慢慢起身,甩落衣袖殘餘白粥,蹙眉不解:“所以呢?這一切都要歸罪于我是麼?”
世人隻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聽說的。
在認為你有罪的瞬間,萬般辯駁皆是托辭。
婦人不再言語,隻是眼神的不屑與輕蔑透露出她的不甘。
蕭晏舟也沒期望得到回答,轉身向布施長隊,朗聲:“浪費粥米者,擾亂秩序者,今後不發任何吃食!”
那人也不怵,仍舊不屑地死盯着蕭晏舟。
她笑得陰狠,附耳輕聲:“你主子,知道你這麼沒腦子嗎?”一聲冷哼,蕭晏舟笑着離開。
隻餘那人在獵獵朔風中流下涔涔冷汗。
張儉匆匆咽下幾口熱粥恢複些力氣,強撐起身,馬不停蹄地去照看百姓。
蕭晏舟攥緊他剛放下的杏色狐裘,隻着單薄衣袖緊跟上去,寒意順着絲繡縫隙層層滲透,直達心底。
快步跟上,将狐裘披于張儉佝偻的脊背,他卻沒反應,死死盯着一處漏風的竹棚。
“最初啃樹皮,後來挖草根。”張儉枯瘦的指節撫上淩亂青紫的胡茬,“最後半袋面粉摻着觀音土熬了最後七日。”
話音被忽而淩厲的風截斷,一條街道拐角處,僵硬扭曲的屍體橫陳巷尾,殘雪覆蓋他們下陷的肚腹。
看着張儉馱着的背脊,從未想過這樣的背脊竟與凜凜風雪僵持整整月餘。
可這寒夜也太長了些。
蕭晏舟垂首聽着,掌心指甲狠狠貫穿皮肉,蓦然想起竹棚邊上那個說的話,若是自己再快馬日夜兼程,會不會是不一樣的場景……
她為曝屍雪原的災民披上單薄的遮擋,一位略見瘦削的女子從對面街巷朝這邊來。
來人穿着淺灰色麻衣,梳着兩股麻花辮自耳後垂至胸前,背着一個木簍。
一陣果香拂面,那女子在兩人前站定,輕笑着臉頰旁露出淺淺的酒窩,雖瘦弱可還是依稀能見少女的燦爛。
張儉滿臉笑意迎上,佝偻的背脊似乎有些挺立,為她取下背上不輕的果筐。
“爹!”一聲清亮驚得蕭晏舟回神,怪不得兩人眉眼間有些相似。“是不是朝廷來人啦?我在馬廄看到好多馬,還有好多糧食。”
張儉笑着,臉上的皺紋都在訴說幸福的痕迹,他擡袖為女子擦去額頭的汗水,一手提着藥筐,拉着她走到蕭晏舟面前:“公主,這是我的大女兒張斂。”
轉頭對張斂說:“這是朝廷來的赈災使。”
許是害怕見生人,張斂害羞得往後躲了躲:“可是爹你不是說女子不能為官嗎?”
張儉無奈笑笑,将人從身後輕輕拉出,聲音清潤:“斂兒,守國護家之事豈分男女之别!”
“爹 ,我知道的!學堂夫子教過。”少女笑得開懷,滿是驕傲。
随後拉着張儉皴裂的雙手,背上果筐,三人回走。
途中蕭晏舟指着她背後的果子問:“這是?”
張斂笑着回答:“回公主,這是我上山采的野果。”
蕭晏舟擡眼,望着滿地覆雪的山林:“這附近怕是沒有果子。”
“公主慧眼,這果子是我在南朝化雪處摘的,若是腳程快些,早上出發晚上便能采回,便又能抵過幾天酷寒。”
笑盈盈的,沒人知曉這百十裡山路的崎岖不平,這個女子用瘦削卻明亮的希望,仰着頭擦去額頭的汗,步步堅定往前。
心間激蕩,蕭晏舟眼中浮現陣陣欽佩和贊賞,倒是個堅韌不拔的性子。
處理好僅剩數十人的食住後已是後半夜,蕭晏舟坐在臨時搭建帳篷内,瑟瑟寒風滲透殘布,吹拂她的墨發。
思考愣神之際,張儉适時立于帳外,脊背依舊曲着,孤影綽綽:“ 公主,微臣鬥膽求您件事。”
“夜深露重,大人進來說罷。”
聞言,張儉也沒拘禮,跨步進帳。
張儉佝偻的身量跟蕭晏舟坐着一般高,他輕聲開口:“公主,半夜叨擾實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