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陽光遍灑，田間碎冰盡融，泛起點點星光。

日光透過層幔照射，迸濺琉璃碎瓷，映射在祝辭一閃而過的陰霾瞳孔。

“首領何必大動幹戈，這可是上好的琉璃盞。”

祝辭孤身一人恭敬站在營帳下，周圍盡是人高馬大的烏蘇将領盤坐着，叽裡咕噜交談烏蘇話。

祝辭晶亮的眼掠過周圍幾人，鼻子哼喘粗氣，首領斥羅伊納随意披着玄黑厚氅，眼似鷹狠盯着自己的獵物，不經讓祝辭心下冷顫。

端坐上位的斥羅伊納不過是前任首領的異母胞弟。

十年前在大祭司的支持下，馬蹄踏碎人心，随後以雷霆手段收服、安穩烏蘇各部，迅速整頓他廢物哥哥留下的爛攤子，算得上個有勇有謀的英雄。

因着這事兒還被蕭穆擺了一道。

蕭穆借烏蘇内亂之際，下旨讓陸坤收複舊地。

陸坤也算不負衆望，長劍步步緊逼烏蘇。

斥羅伊納腹背受敵，無奈與大邯簽訂協議，大邯每年冬季送百石糧草，烏蘇則每年進獻戰馬千匹，錫鐵萬斤，随後又将烏蘇聖女送往和親，才算事了。

協約簽訂這十年來，斥羅伊納表面上按時進貢，背地野心不斷膨脹，多次盤旋大軍至大邯邊境，隻是大半戰役的結局都是以烏蘇退兵告終。

除了兩年前的蠻川之戰……

此次情況大不相同，烏蘇進貢的戰馬、粗鐵已全部送往大邯，卻被突然告知今年的冬糧不知所蹤。

烏蘇本就地處陰寒，冬天難以生長糧食，多年來斥羅伊納不敢與大邯撕破臉皮，維持表面的和平就是因為這原因。

這百石糧食對于地大物博的大邯不算什麼，對于烏蘇來說卻是救命稻草哇！

斥羅伊納眉頭緊鎖，淩厲的臉部線條下，深陷的眉骨無一不展示着他的血統純正。

眼前裹滿辣油、香氣撲鼻的牛羊肋排，也在此時頓顯無味。

額間垂落着烏蘇象征身份的赤紅紋帶，黢黑有力的臂膀下傷痕累累，都是真刀真槍厮殺出來的。

營帳内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被沉默湮滅，階下的将領仰首看着如同天神般的首領。

斥羅伊納說着一口不大流暢的邯話，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祝辭蹙眉連蒙帶猜，也聽了個大概。

基本意思就是，糧食對他們過冬很重要，戰馬什麼的也都送達，于禮不合雲雲。

祝辭隻覺得好笑，礙于場面實在過于正經，隻得掩面咳嗽壓抑唇角的笑意。

他身姿昂首，一口烏蘇語流利又帶着書生的溫潤：“望首領理解。其一，意外之事，實在談不上違禮。其二，吾國乃真心懇求原諒。特意帶來珍奇無數賠罪，您卻将其摔碎！這不是将我們的心意踐踏在腳底嗎？”

最後一句話如驚雷震醒斥羅伊納，他意識到這才是祝辭故意激怒他的手段。

此番前來，祝辭代表大邯出使烏蘇。

而自己在他面前又是怒摔賠禮之物，又是瞠目而視。

這不就是給大邯挑起戰争的理由。如此一來，就是有口也難辨。

陣陣烏蘇語窣窣傳入祝辭耳中，斥羅伊納面色瞬間陰沉，兇相畢露，

祝辭卻勾唇微笑，恰似如沐春風，話語卻似寒冰千仞：“其三，諸位桌前珍馐無數，卻言糧盡？聽起來倒像是笑話。”

營帳中人皆瞠目結舌，此事明是大漢不在理，沒想到祝辭舌戰外邦，嘴皮微動間竟能黑白翻轉。

不等衆人反應，祝辭繼續言道：“其四，不久前陸家二子陸允之遭烏蘇埋伏，至今腿傷未愈！可否理解為烏蘇刻意挑起戰争、毀壞合約！”

一番話擲地有聲回蕩在密不透風的營帳内，真正将大邯與烏蘇的情勢逆轉。

斥羅伊納的面色已是暗沉與玄色大氅融為一體，手中緊攥盛滿酥油茶的杯子，靜谧下裂紋輕響。

身側毫不起眼的一位随從忽而上前，垂首貼近斥羅伊納的耳朵說着什麼。

他面色一轉，竟是揚起和藹的笑。對着堂下的祝辭。

“祝使來此，應當還未體驗烏蘇風俗，這幾天讓你好好感受烏蘇民族的熱情。”

随後朝着虛空高呼：“來人呐，好好服侍祝使者。”

一排穿着烏蘇特色服飾的美婢魚貫而入，眉骨深邃，媚眼如絲，極緻纏綿悱恻。

祝辭莞爾，哄笑中，被包圍着退出營帳。

南風抱劍等在營帳外圍，面色嚴肅，像每個人都欠他錢一樣。

猛一回頭，他卻見祝辭，被一群女子團團圍住。

看到祝辭神色慌張，蹙眉卻又一臉無奈的樣子，躲避後退的矯健姿勢都能當紅粵樓頭牌了，南風沒忍住大笑出聲。

祝辭一臉無語，摒棄嗅覺，忽略陣陣臊人的脂粉氣，推搡着蜂擁而上的手，急忙開口：“死南風…還不快幫我…”

笑夠了，南風恢複此前一臉死魚臉的模樣，拔劍而出：“此乃朝廷命官，休怪無情。”

那群女子媚眼如絲，嗔怪道：“長夜漫漫，官爺别那麼不識人情嘛，這位大人眉清目秀，甚得姐妹歡心，還望大人通融通融。”

柔潤玉指撫上祝辭胸膛，給他吓得差點如弓彈射起步。

南風強壓嘴角，想着自家兄弟确實沒怎麼好好體驗過魚水之歡，于是趁他手忙腳亂之際，悄然溜走，執劍昂首的背影霎是潇灑。

身後傳來祝辭拔腿破開寒風的陣陣嘶吼：“救命啊…”

日影穿柩，蕭晏舟片刻不歇直沖進雲四房間，詢問劉柱的審問結果。

雲四恍然驚起，一臉拘謹無措，輕聲說：“公主，要不别看了，我告訴你吧。”

檐下無言，蕭晏舟伸出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往前一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