缰繩在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他拖着劉二的屍體,迎着從縫隙中透進來的光明,掀開簾子。
忽然間,有涼絲絲的東西落在額頭上。他摸了一下,是水。
頓時驚愕地擡起頭。
瓊空與沙場,上下一白。
漫天飛雪。
……
他順着女子所指的方向,靠着水袋和那個與劉二的約定,走出了沙漠,來到邊城。
在城門外邊,他被一個術士攔下來:“兄台這是往哪去?”
那術士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屍體:“怎麼還帶了個死人?”
他把事情的原委給術士講過,然後問他去朔城怎麼走。
他記得劉二的家在朔城。
“朔城在南邊,你不用進城門,直接往南走就是了。”術士指着身旁的獨輪辇,“反正也不遠,我跟你一道,推着這位老兄回家吧。”
他覺得也好,劉二被他拖了一路,着實受苦了。
到時候去見嫂子,用車推着也體面。
術士看着弱不禁風,力氣卻不小,一個人就把劉二擡上了車。
啟程前,術士問他:“你不把他臉上的布拆下來看看嗎?”
他搖頭。
一開始把他的臉裹住,是怕沙漠中太陽太毒,把他烤得面目全非。
現在走出了沙漠,他發覺自己無意中做了一件妙事。劉二臉上的布,何嘗不是一種屍布呢?
它罩在劉二臉上,似是在維護一位士卒最後的尊嚴。
就算要揭開,也應該讓嫂子來。其他人,包括他在内,都不能代勞。
“你走了一路,應該很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摸摸肚子,的确,他從醒來之後就沒進過食,按說現在應該都快餓死了,可他就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真是怪事一樁。
他想起來那個自稱帳靈的女子,想起第二天一早那場大雪,還有雪花落在額頭的那一涼。
難道是那場雪,讓他變成了非人?
獨輪辇吱呀吱呀叫喚了一路,他把女子的事跟道士說了,問他自己是不是撞到了鬼。
術士思忖片刻:“你沒撞到鬼,如她所言,她是個遊蕩在人間的靈。”
走了一天一夜,他們終于來到朔城。
術士一路打聽,找到了劉家鋪子的位置。
大門緊閉,主人似乎出門辦事去了。
“你找劉家娘子啊?”一個路過的老婦對他們道,“她男人剛死了,帶着孩子改嫁了。”
他心頭一堵。
他看着劉二的屍體,想起他在軍中說妻子千好萬好,千難萬難,想起他無數個日夜的挂念與心疼,再看看面前這扇冰冷落寞的門,忽然替劉二有些不值。
不過一個寡婦,獨自帶着孩子,想在這亂世中活下去談何容易。
早點尋個好人改嫁,還能少受點罪。
術士搖頭歎息:“劉二的朋友把他屍骨送回來了,想見他媳婦一面。”
卻不料那老婦疑惑道:“劉二?”
“劉二死了都快一年了,之前一點音訊都沒有,怎麼突然冒出來個朋友,還找到了他的屍骨?”
他呆在原地。
一年了,難道他從沙漠裡走出來,用了一年?
老婦道:“那劉二戰死在北境,消息傳過來,他媳婦哭了三天,然後變賣了鋪子,帶孩子回娘家去了。”
“正巧買她鋪子的人也姓劉,前陣子剛死,他媳婦連喪都不發就改嫁了,我們都是最近才知道她男人沒了。”
原來劉二的妻子回了娘家。
這一波三折,他愣在原地,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術士問過劉二媳婦的住處,推着辇去找她。他跟在後面,心裡想着,該怎麼跟這位素未謀面的嫂子解釋,為什麼過了一年才把劉二的屍首送回來。
憑着老婦的描述,他們尋到了劉二媳婦住的小院。
術士對他道:“她就在裡面,你進去吧。”
小院開着門,他徑自走進去,看到堂屋裡坐着一位婦人,上去喚她:“嫂子……”
婦人正在做針線活,也不擡頭。
他走近了些,一顆心不知為何越跳越快:“嫂子,我是劉二在軍中的兄弟,我帶他來看您了。”
婦人擡起頭,忽的露出笑臉:“回來了?”
就在他如釋重負之時,一個孩子從他身後跑過來,撲到婦人懷中。
母子二人說着親昵的話,他渾渾噩噩地走到外面,問術士:“她們,為何看不見我?”
術士歎了口氣,指着車上的屍體:“打開看看吧。”
屍體臉上的布條剝落,他看到了自己。
這一路上,他拖着自己,走出沙漠,途經邊城,來到劉二的家。
“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個女子,你問是不是撞見鬼了。”
“我說你沒遇到鬼。”
“是她遇到鬼了,她遇到你了。”
“那場雪,是她在超度那些亡靈。”
“她知道你有執念,所以指引着你來這裡。”
“現在你見到了劉二的媳婦和孩子,她們過得很好。”
“你的執念可以散了,離開吧。”
【男主支線任務完成度,40%】
再次睜眼,葉熙熙回到原地,看着樞明和小悲,三個人神色各異。
尤其是樞明,雖然他素來神色淺淡,但是她能感覺到他的迷惑。
至少從這段記憶來看,他要找的仇人,是個挺善良的姑娘。
“一場雪便能度化亡靈,”葉熙熙問,“她到底是什麼人?”
小悲直言:“毫無頭緒。”
“還有别的關于她的線索嗎?”樞明問。
“我沒有了。”小悲看向她,“你有嗎?”
葉熙熙:“她說她在找一個地方,碧落之墟,還有她說的那些名字,杯珓,燧烏,兮燭,你們聽說過嗎?”
小悲搖搖頭,眸光澄澈,但怎麼看怎麼像是在裝傻。
“我先走了。”話音未落,樞明先消失了。
又過了一會,他折返回來,對葉熙熙說道:“勞煩姑娘和我同去一個地方。”
葉熙熙出于對任務對象的尊重:“哪裡?”
樞明面色誠懇:“你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