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珓聽他講完事情的經過,撲哧一笑:“你确實很特殊。來到碧落之墟的妖怪都要立下誓言,若是想要留下,便要把碧落之墟當成自己的家來守護。”
“她唯獨不肯與你訂立契約,或許是覺得留不住你?”
……
一晃過去了十年。
十年間,碧落之墟又曆經了千百場戰役。
從前的星子隕落了,和眼淚一樣晶瑩透明,又會有新的星子補上去,依舊熠熠生光。
燧烏越來越愛調侃自己老了,不過後繼有人,他很放心。
少觋依舊沉穩,隻是白了一縷長發,在一頭烏發中格外顯眼。蒼白的發尾被她掬在手心裡,像一團歎息的雪。
杯珓已經長成了高挑少女,她知道老師介意那縷白發,安靜地幫她梳到腦後,編成長長的辮子。
此時北方一個叫作伐谒的部落正在逐漸壯大,隐隐有向南擴張之勢。
不少部落趕來向他們求援,碧落自然願意出手相助,隻是受到災殃的牽制,他們很難出兵幫他們對抗伐谒。
與此同時,因為長久幹旱無雨,部落裡的田地已然龜裂,青苗萎蔫。
泑水不養田,栖川也無能為力。杯珓一次又一次主持祭祀求雨,卻從未得到神明的回應。
終于在一次占蔔中,人們得到了神明的啟示。
西北。
碧落在昆侖山腳,西北是不周山。
部落裡唯一一位來自不周山的,是樞明。
栖川對他道:“或許神明是在提醒你,該離開了?”
他反問:“你也認為是我給碧落帶來了災殃?”
栖川笑着說自然不是。
“十年前我遇到你的時候,你距離成仙隻差一步了。”她面容恬淡,“你曾經問我為何不與你訂立契約,我想了想,約莫是我不願意耽誤你成仙。”
隻差一步,他本就是靈草,隻要他能融彙體内的藥和毒,将兩種極端的力量合為一體,便能跨過成仙的唯一一道阻礙。
他其實早就能突破那層境界了,隻是他一直在等。
或許他不願意離開這個被他當成家的地方,或許他還沒有準備好和她道别。
“前幾日,我從前結識的一位仙靈——如今他亦是昆侖上的仙官,讓我告知你,你該去昆侖了。”
後來他再想起來,這句話其實漏洞百出。
但是當時他信了。
如果他從未進入碧落,成仙應當是他唯一的願景。
他一路走來的修行,也都是為了成仙,現在終于得其所願,他何必拒絕呢。
于是他告别了碧落,告别了栖川,燧烏,少觋,杯珓和兮燭,一人跋涉上了昆侖。
當他來到昆侖山頂時,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
山頂果然有一位老仙官在此等待,聽說他已飛升成仙,卻是笑着搖頭:“你雖已破境,卻和凡塵還有牽扯。”
然而老者又掐指一算:“方才明明還有一段塵緣,現在卻斷了。”
“罷了,既然你塵緣已了,那便随我來吧。”
少年停在原地
“什麼意思?”他擰着眉,“什麼叫斷了?”
老仙官憐憫地看着他。
“究竟是誰叫你來昆侖的?”
……
樞明回到了碧落之墟。
又或者說,他回到了記憶中碧落所在的土地。
遍地精怪殘骸,無人收屍,無人在意。
隻有一小片綠油油的秧苗,被鮮血澆灌,長勢旺盛。
他跪倒在地。
碧落之墟為伐谒所滅,栖川下落不明,少觋、燧烏。杯珓與碧落的戰士們不知所蹤,兮燭小山一樣的屍塊還留在戰場上。
樞明在北方遊蕩許久,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伐谒的所在。
“别再執迷不悟了,”曾有一面之緣的老仙官出現在他身邊,“随我去仙庭吧,或許以後你還能找到她。”
他渾渾噩噩回到仙庭,授受仙箓。
仙庭事務繁多,他起初還能抽空回到凡間尋找栖川的下落,尋找伐谒的所在。
但是沒有半點線索,他一籌莫展。
後來在仙庭待得時間長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對于碧落的執念正在慢慢平淡,當初一地屍骸帶給他的觸目驚心也慢慢消弭了,還有他要找的人,栖川,他好像已經記不清她的臉了。
他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他要在徹底遺忘之前離開這裡。
他偷走仙箓,不顧衆位仙官的圍追堵截,劃去了自己的名字。
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