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輕功極好,他趁着鳳箫幾人不留神,飛身遁入,正好撞見迎面走來的時傾塵,他笑了笑,擡手搭上時傾塵的肩,乜眼看向還未掩好的門,揶揄道。
“怎麼?你屋裡藏了人?”
“沒有。”
時傾塵不由分說,反手關門。
大皇子嗤笑一聲,哼,還說沒有,他可是窺見了一個綽綽約約的倩影。
那人,分明就是個女子。
夜色依稀,流蘇覆影,李元芳沒有認出那個女子就是他日前見過的沈銜月,他抵住門,往沈銜月的方向一偏頭,頗有幾分倜傥的揚眉道,“天瀾,不介紹介紹嗎?”
時傾塵輕吐一字,“滾。”
大皇子哈哈大笑,順勢攬他出去,“好啦好啦,你别生氣,你的女人,我絕對不看一眼,走走走,我有要緊事和你商量。”
“什麼我的女人,你看錯了!”
“是是是,我眼拙,我看錯了,那是個男的,行了吧。”
“……”
二人的聲音漸次遠了。
沈銜月本來打算離開,餘光瞥見窗側的書案,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時傾塵身上疑點頗多,難得有這麼一個好機會,她何不趁他不在,在他房中找找線索。
事不宜遲。
說幹就幹。
案頭擺放得都是一些尋常之物,什麼鎮紙呀、筆洗呀、硯台呀,看起來并沒有什麼異常,她不死心,又将書卷一冊一冊攤在地上,想要看看裡面藏沒藏東西,可依舊是一無所獲。
沈銜月忙活了大半日,不免口幹舌燥,她想要去斟杯茶吃,因為蹲得久了,擡身時頭暈目眩,一個不穩險些栽倒,她踉跄兩步,下意識伸手扶住了身側的屏風,這才堪堪站定。
這一下,倒叫她發現了問題。
這個屏風不對勁。
時傾塵屋中有兩架屏風,一個是案旁的墨煙凍石六扇屏,一個是他卧榻處的紫檀屏風架,方才他将她的手綁在床側,那樣大力的動作,屏風也紋絲不動,可眼下她不過是扶了一扶,這個屏風就搖晃不止,就算兩個屏風的材質不同,也不至于如此大相徑庭。
除非。
這個屏風是中空的。
沈銜月靈光一閃,她曾經在古籍上看到過有關“複壁”的記載,這種建築極其隐蔽,藏身其中,鬼神難知,但是因為内虛外實,以陰抱陽,有礙風水,等閑情況下不會輕易使用。
她在墨煙凍石六扇屏上仔細摸索了一會兒,終于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機關,連忙擡指輕旋屏風上面的暗格,伴随着一聲細碎的“咔哒”,她驚愕地看見卧榻緩緩升起,露出一個可容兩人通行的密道,她遲疑了一下,随即縱身一躍,轉瞬沒入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
死一般的詭寂。
沈銜月的輕功是從前在家時跟風鶴學的,三腳貓的功夫,因為許久不練,已經有些生疏了,落地時不慎刮到一旁的朱砂石壁,手背立時滲出鮮血,她顧不得疼痛,連忙撐地起來,伴随着她的腳步聲,冰涼的影壁上霎時亮起淡青色的火燭,跳躍忽閃的光影映在她的頰側。
朱壁、青火、黑夜、烏影。
這個氣氛又安靜,又詭異。
入口已經完全閉合,她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出去的機關,好在燭火一直在輕微搖曳,這就說明這裡的空氣是和外界連通的,她暫時不用擔心會被憋死在裡面。
她稍稍松了口氣,靜下心來打量着這間密室,隻見此處機關精巧,步步設伏,心中不由又是一驚,她從未料到聽瀾苑裡竟然還藏着這樣一個所在。
一連串的疑問蹦了出來……
這個地方是用來做什麼的?燕王府裡藏着怎樣的秘密?還有時傾塵,他同自己的死,同永甯十年的那場兵變有關嗎……
沈銜月不知道,她凝視着影壁上的朱色碑楷,微微斂眉。
太傅府中有不少藏書,其中也包括南朝的書卷,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影壁上的碑楷似乎就是失傳已久的南朝文字。
傳言,南朝繁盛于千年之前,國君治國有方,國人知樂好禮,舉國上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可惜後來,朔北鐵騎大舉南下,南朝就此亡國,雖然這個王朝國祚極短,但在曆史上卻因為它的書畫文章、奇門遁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即便已經曆經了千年之久,她面前的碑楷依舊蒼絕有力,入木三分,她不自覺伸出手,想要觸碰影壁上遒勁悲壯的朱紅雕镂,感受一下沉睡千年的曆史溫度。
不料“唰”的數聲。
幾支冷箭從暗處襲來,她躲閃不及,堪堪避開左右兩箭,再擡眼時,當中一箭正沖自己眉心而來,她匆忙仰身,卻是體力耗盡,再難支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銜月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密密麻麻的箭雨再次襲來,她欲哭無淚,隻當今日要命喪于此了,忽見銀光一閃,時傾塵從天而降,他拔劍斬落飛矢,護在她的身前。
她心頭一暖,喚了聲,“表兄。”
他聞言,眉峰微蹙。
方才,時傾塵心中忽然湧起一種不安的感覺,他匆忙打發走了李元芳,折身回屋,果然發現“梨容”不見了。
在看到那扇微微傾斜的屏風時,他瞬間反應過來,“梨容”應該是進了密室。
這間密室裡藏着他不能與人言說的秘密,現在有人闖入了密室,這也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因此暴露身份,陷入危局。
可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害怕,密室裡有太多的機關,稍不留神,就會屍骨無存。
他害怕她死在裡面。
他不想她死在裡面。
這麼想着,時傾塵眸中愠色漸濃。
她怎能如此不小心,将自己至于險境,她知不知道,他要是晚來一步,她真的會死在這裡。
他極少動怒,而此刻,他抿着唇,看也不看她一眼,隻冷漠地甩落碎箭,字句冰冷,一如眉眼間的鋒利。
“站穩了,一動也不要動。”
他說這話時,迎面飛來的箭矢離她隻有一寸之遙,可她卻并不挪步。
生死關頭,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竟是這樣相信他,沒有任何理由的相信他。
下一瞬,寒霜吞海,陸離驚霄。
時傾塵的動作太快,快到她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一切就已經結束了,銀光乍現間,破刃而出的氣流疾轉向左,竟将她眼前的箭矢生生震斷。
沈銜月心中微驚,這樣好的功夫,怕是滿皇城也找不出一個。
須臾,箭勢稍緩。
時傾塵瞅準時機,淩空遽起,用雪龍吟将密室上方的龍牙上下扣緊,這場箭雨終于停了下來,他回握劍柄,旋身落定,深深看她一眼,“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他低沉的嗓音含着明顯的不悅。
他剛剛救過她的命,她不想惹他生氣,也不想讓他對自己起疑,于是,她抱着膝蓋,将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她本來想擠出兩滴眼淚,可惜演戲的火候不到家,努力了大半天,也沒流出淚來,倒是因為太過用力,微微紅了眼眶。
“我不小心碰到了屏風上的機關,發現了這個暗道,一時好奇,就想着下來看看。”她說着,仰起臉,投向他的目光無助又可憐,“表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沒料到她會道歉,記憶中,她還是第一次向他示弱,他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默默打量着她,待瞧見她的傷口時,不由得微微蹙眉,“你受傷了?”
沈銜月這才感覺到疼痛,她搖搖頭,“應該是掉下來的時候摔傷的,沒事。”
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什麼沒事,都出血了,走,我先帶你離開這裡。”
“表兄,我……”
“别叫我表兄。”
他讨厭這個稱呼,很讨厭。
她怔了怔,不叫他表兄叫什麼?
一縷淡淡的松月香沁入鼻息,他将她抱了個滿懷,“梨容,叫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時傾塵?”
“對,再叫。”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擡眸看他,經過方才的一番打鬥,他的發絲淩亂,呼吸不穩,眸中是失而複得的欣喜,是隐忍不發的欲念,他要她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不想做她的兄長,他想做……
說他有悖倫常也好。
說他自欺欺人也罷。
他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