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徹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到沈銜月的跟前,他挑眉打量着她,瞳孔幽邃,喜怒參半,她驚慌失措的模樣落在他的眼中,讓他的心情莫名愉悅了不少。
“好久不見,銜月。”
他的笑意陰冷可怖。
摻雜着死亡的味道。
沈銜月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他定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面對,反正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回,沒什麼可怕的,這麼想着,她内心平靜了不少,她擡起眼,鎮定地看向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李元徹不答話。
這一刻,時間被遺棄在無人的荒野,他凝望着她的眉眼,似乎想要撥開疊疊薄霧,一步步走到她的内心深處。
半晌,他微微勾唇,玩味一笑,這個女人,背叛他,厭惡他,一次次地想要殺害他,可他,卻不争氣地愛着她,多麼荒謬,多麼可笑……
李元徹笑着笑着就紅了眼眶,他恨,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愛上她。
下一瞬,他拔劍出鞘。
幹戈森寒,鼓樂驟停。
在場之人俱是閨閣女子,她們哪裡見過這個陣仗,一時都被突然出現的李元徹吓傻了,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呆呆愣愣地瞅着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兵馬。
由于男女之别,林府宴席分設前後兩處,林甫、李元洵、時傾塵等人原本都在前廳飲酒談笑,他們聽到後宅鬧出來的動靜,意識到事情不妙,快步趕了過來。
李元洵瞧見李元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大吃一驚,“三弟?”
李元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沈銜月的身上,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洞穿,思念成疾,愛意沉疴,他恨不能将她掰開了,揉碎了,咽在肚子裡,永生永世也不分離。
可他又怎麼舍得!
這眼神赤裸昭然,毫不避諱,同為男子,時傾塵怎麼可能看不出其中意味,他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随即大步上前,将沈銜月護在身後。
眼鋒交錯。
硝煙在無聲處彌漫。
這個舉動激怒了李元徹,他乜眼一笑,“蒼栩,把他們兩個給我拿下!”
這回,李元洵徹底坐不住了,他可是大徵堂堂的太子殿下,居然根本沒人注意他的存在,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放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太子!本宮在這裡,看你們誰敢拿人?”
李元洵一聲令下,十率府的兵馬立刻整齊列陣,将李元徹困在當中。
不曾想,李元徹面不改色,甚至連眼角的笑意都未減分毫,他解下紫金蹀躞帶的玉佩,得意洋洋地亮了出來。
“太子殿下,你可識得此物?”
李元洵微怔,“這,這不是父皇的玉佩嗎?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不錯,這枚玉佩正是父皇當年親征蜀地叛亂時随所佩,當日令牌損毀,父皇以此号令三軍,見此玉佩,如面君王。”
李元徹掃了眼衆人,陡然提高了音調,“諸位應當明白,太子再大,也大不過天子,父皇玉佩在此,爾等膽敢跟着太子胡鬧,便是犯上作亂,當誅九族!”
這句話讓人不寒而栗,十率府的将士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敢貿然上前。
林甫掌江南财賦多年,同各路牛鬼蛇神都打過交道,多少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他輕咳一聲,幽幽開口,“三皇子,即便你有聖上玉佩在手,也說明不了什麼,或許,這枚玉佩是你偷出來的,也未可知。”
“那若是再加上父皇的密诏呢?”
“密诏?”李元洵挑了下眉毛,顯然并不相信他的說辭,“三弟,你莫要為了脫罪,胡言亂語,當日,你我二人同赴江南,而後你擅闖燕王府,我派人回長安禀明父皇,将你關押在了别苑,你怎麼可能會收到父皇的密诏?”
李元徹輕蔑一笑,誰都不會想到,這步棋,他從離開長安的時候就布好了,就連他被扣在别苑,也是棋局中的一環。
會棋者,以棋為棋。
善棋者,以人為棋。
執棋者,以己為棋。
重活一世,他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顧惜,他要的,隻有她,還有這個天下。
李元徹皮笑肉不笑地說,“太子殿下忙着遊山玩水,玩累了,還得操持林姑娘的及笄禮,哪有功夫理會這等微末小事,本王聽聞,太子殿下的書法是父皇手把手教出來的,那麼,就有勞殿下驗驗這封密诏的真假,再順便幫本王宣讀一下。”
李元洵氣得臉色青紫,他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樣的譏諷,他努力壓制心頭憤恨,掃了眼李元徹手中的密诏,這一看,卻是把他唬了一大跳。
他自幼跟随父皇讀書習字,認得這封密诏确為父皇親筆,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燕世子時傾塵官商勾結,斂财貪墨,敕命太子李元洵将其押入長安候審。
“何其荒謬!天瀾一無官身,二無财權,這罪名不是莫須有麼!”
“哼,太子殿下當真很了解這位燕世子麼,他可是慣愛以茶商之子的身份行走天下的,難保不會從中玩什麼貓膩,殿下若是執意袒護,怕不是他的同黨?”
“天瀾,你快說句話啊!你和生意場的事情沒有牽扯,對不對?”
時傾塵思量片刻,不疾不徐地說,“太子殿下不必為難,既是聖上有命,殿下遵命就是,不過,”他話鋒一轉,“密诏裡并沒有談及梨容半個字,即使三皇子身份貴重,也沒有權力擅自抓人,依我看,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林大人,你我兩家相交多年,總不至于因此傷了彼此的顔面。”
林甫雖然疼愛女兒,卻并非不顧大局之人,聞言忙道,“世子放心……”
李元徹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林大人,這并不是你們林府的私事。月餘前,長安的府庫走失了一批麟粉,經查,梨容進入王府的時間和麟粉走失的時間十分吻合,衆所周知,麟粉除了可以腐蝕玉石,還能用來制造火藥,所以此事非同小可,本王需要梨容配合調查。”
沈銜月聞言一驚,她原以為李元徹會揭穿自己的真實身份,若是這樣,她大可以将李元徹擄走自己的事情說出來,不料他竟将自己織進了軍火案,這回麻煩可大了,一個不小心還會牽涉到沈家,眼下她就是想用自己太傅之女的身份也不能了。
“李元徹,你胡說八道!”
“梨容姑娘,你先不用急着分辯,等進了大牢,一切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沈銜月咬着齒關,忽覺一股溫暖的力道從掌心傳來,原來是時傾塵握住了她的手,正在這時,天空中傳來爆竹聲聲,她仰起臉,盛大璀璨的煙花勾勒出他的輪廓,俊逸如松下風,清舉似雲中鶴。
“有我在,别怕。”
這一句,比一千句一萬句都頂用。
沈銜月回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她突然就不怕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她早就已經選擇相信他了,隻是她自己遲遲沒有意識到而已……
李元徹被眼前的這一幕刺痛了,他氣急敗壞,幾乎是咆哮嘶吼,“給我松開!”
時傾塵不僅沒松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三皇子,如你所言,梨容隻是有這個嫌疑罷了,倘若我能證明梨容同此案無關,三皇子是不是就可以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