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溟和江希月對望一眼,心裡各有一番猜測。
剛才一直想插話的那個刑部官員又忍不住了,顧九溟環顧一周,見無人再要說話,便允他開口。
那人正中下懷,趁機道:“回督查使的話,下官是刑部司主事姚文遠,今日收到通傳後,尚書派我來此與您對接。”
他一臉谄媚,“下官出來前,先去了工部抽調文書,卻被拒之門外,隻得臨時轉去戶部請員外郎大人尋了些記錄。”
一旁垂頭站着的戶部員外郎正是江家二老爺江遠征,他此時還沒從自己的大侄女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宮正的打擊中走出來。
大晉内廷的宮正最低也是正五品,而他在官場混迹多年也隻得了個從六品的小官身。
她竟然還比自己高出一品。
此時又聽見刑部司主事提到了自己,背後即刻冒出岑岑冷汗,幸好今日處處配合刑部,才沒被這厮在督查使面前穿小鞋。
顧九溟的聲音裡已然沾上了幾分不悅:“你究竟想說什麼。”
那姚文遠本就是個油嘴滑舌之人,根本沒覺出異樣,他繼續滔滔不絕:“下官是想說,或許該查一查這永夜巷當初監造的疏漏之處,若不是因為年久失修,也不至于生靈塗炭......
他正說到激情高昂之處,赫然發現顧九溟已然立于身前,臉上愠色漸濃。
姚文遠心中大駭,嘴皮子也不利索了:“下.....下官覺着,工部定然脫.....不了幹系,故意阻......撓查案,我......”
他閉嘴了,督查使大人的眼神太陰郁,氣場過于強大。
又來一個攪局的,顧九溟心想。
這工部侍郎孫明啟是孫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三皇子背後的趙家這是要一舉兩得,想同時把王家和孫家拖下水,那麼坍塌事故,會不會本就是趙氏所為。
可就三皇子的表現來看,又不太像。
“都下去吧,盡快按剛才說的方案執行,先妥善安置百姓,後續有任何問題,及時上報。”
他幾句話說完,下面的官員們隻覺心裡一松,連忙紛紛告退,那個姚文遠也隻得心有不甘地走了。
“你們幾個留在此處,剩下的随我回衙門。”
顧九溟領着一衆督查司和大理寺的下屬率先走了出去,他們在巷口停留了片刻,顧九溟又交代了幾句,所有人領命而去。
半炷香過後還不見人,他忍不住回頭去找,正好瞥見江希月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他才擰起眉,江希月就搶先開口:“大人,我有重要發現,咱們回去慢慢說。”
說完她趕緊探頭張望了幾眼,“咦…”,來時坐的馬車卻不在眼前。
難道是傷員太多,連督查司的馬車也一并征用了。
又瞥見顧九溟手裡牽了一匹青白相間的駿馬,那馬身形修長,鬃毛順潤光滑,是匹上等的青骢。
這怎麼好意思呢,還讓大人親自牽馬......
顧不得多想,她提着裙子跳了幾步,直接蹦到顧九溟跟前。
她谄媚一笑,順手把缰繩接了過來。
随即,她的笑容僵在了唇角,左腳受了傷,要如何踩住馬镫呢。
......
一刻鐘過去了,長街上,三人注視着一個身着褚色官服的女子狼狽的一次次努力上馬,又滑下來,再上去,再滑下來。
顧九溟在心裡歎了口氣,伸手在她腰間推了一把,她終于氣喘籲籲地騎上了馬背。
青骢很溫順,被她如此折騰也沒發脾氣,隻是打了個響鼻,甩了幾下尾巴。
江希月心中歡喜,夾緊馬腹就想往前跑,卻發現缰繩還被人抓在手裡,她狐疑地扭頭去看,顧九溟的神色很複雜。
她吃了一驚,難道他想同自己共乘一騎......
雖然她也不太計較這些,但這裡畢竟是皇城腳下,權勢滔天的鐵面無情督查司大人與婀娜多姿的下屬女官馬上同遊,這......
見她的眼神忽明忽暗,濃密的長睫輕輕顫動,他便知道她想多了。
忍了忍,他說:“走吧。”
江希月睜大眼:“大人,你走回去?”
他聽見自己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我喜歡走路。”
長安大街上,道路寬闊,行人三三兩兩,不時有馬車緩緩行過。
江希月騎在馬上徐徐行進,顧九溟在一旁牽着缰繩,竹影和疾風并排跟在後面,春風拂面而來,撩起江希月鬓邊的碎發,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原先在青州時,村裡嫁得最好的那個姑娘,回門時她的郎君便是這樣,叫她騎着馬,自己在一旁牽着......
馬兒緩緩前行,她的手搭在馬鞍上,微微側頭将目光悄悄落在他身上。
他牽着缰繩,神情專注,眉目間透着一股沉穩與堅毅。他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俊朗,如高山明月,世間明珠,她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轉過頭來看她,她慌了一瞬,忙将眼睛别開望向别處,徒留頰邊淡淡的紅暈。
看到她慌忙躲閃的眼神,他唇角揚起一抹笑意,眼中閃過一絲溫柔,随後假裝自己什麼也沒察覺到,繼續若無其事地牽馬向前走。
馬背上的她捂了捂胸口,臉頰微微發燙,仿佛有一團火在心底燃燒。她猛地晃了晃腦袋,壓下心中的悸動,制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
現在有機會同他單獨相處,不如多聊些與案子有關的話題,她收斂起情緒側頭問道:“大人,可還記得先前我托您查的事。”
顧九溟重又轉眸看她:“有關丞相夫人的事?”
見她點頭,他壓低聲音道:“師母曾有個心愛的獨女,在很小的時候走失了,那時起京中就有她因失女而瘋癫的傳言。”
“前幾年我不在京中,近日去查了一下,發現師母的瘋病确實有些蹊跷,但此事極其隐秘,或許沒那麼快能給你答案。”
“哦......”她拉長了調子,看來有些内幕,顧九溟也不一定接觸得到,這丞相夫人身上的秘密,還得靠自己去發現。
顧九溟凝着她,在想她為什麼會對丞相府的夫人感興趣。
昨夜暗衛傳來消息,說她白天特地出府去了趟醫館,采買回不少藥品,可那醫館離将軍府甚是遙遠,而且據說已快瀕臨倒閉,為何她汲汲營營出府,卻舍近求遠,跑到那裡去買藥?
這些疑問堵在他心裡,看她的神情中又多了幾分審視。
他是守諾之人,既然答應了她不打聽,不追究,不懷疑,他就必然要做到。
因此他決心自己去查,總有一天,他能搞清楚,她到底是誰。
“大人?”她忽然說,“你有沒有想過今日的案子也和那個兇手有關?”
顧九溟一震,“你可有依據?”
“那司直不是說了,毀壞自建房的切口整齊利落,這和殺害小春、吳啟山的兇器應該是一緻的,”她猶豫了一下又輕輕說:“或許是一把鋒利的斧子呢?”
“斧子?”顧九溟打開了思路,之前他們一直覺得那兇器會是把寬身大刀,若是斧子,那執斧之人的臂力必定更加駭人,但這也是一種可能性。
他贊許地看着她,“沒想到江二小姐對兵器也頗有研究。”
江希月一噎,停了半晌又道:“大人在朝中定然交往甚廣,可有認識什麼人長得面白如紙,一臉的書生氣,又成日笑嘻嘻的?”
顧九溟眼皮跳了跳,這是什麼問題,她是在托他尋人嗎?
那人是誰,她的舊識?
見他面色奇異,她便知他誤會了,忙解釋道:“大人,我這是在給你提供線索呢。”
“這白面書生和真正的兇手一樣,也對小春手裡的‘小魚’感興趣,他原是此案的幕後推手,隻是他被兇手被截了胡,最後并沒有拿到東西。”
“還有......”
“還有什麼?”顧九溟的臉色越來越古怪,他牽着缰繩的手慢慢鎖緊,腳下步子沉重起來,馬兒被迫走慢了幾步。
“還有就是,我知道兇手的長相。”江希月終于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顧九溟勒緊了缰繩,青骢徹底停了下來,原地打了好幾個響鼻,扭頭看他似有不滿之意。
江希月被唬着了,心口砰砰亂跳,“大人,您這樣看我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