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你還會用四字成語呢。”竹影逗她。
喜寶臉一紅,“怎麼不會啦,奴婢前些年跟着小姐在院裡一呆就是十年,書也是讀過幾本的......就是,就是不太識字......奴婢看的都是畫本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江希月忍俊不禁,她拉過喜寶的手鄭重叮囑:“現在我做了女官,以後定然會很忙,或許會經常早出晚歸,府裡的事需得靠你了,你替我多盯着些,尤其是......夫人那邊,還有......”
“還有姨娘和三小姐那邊,”喜寶搶答,“奴婢知道的,小姐放心。”
江希月又囑咐了幾句,喜寶一一應下,直到竹影提醒她時辰不早了,江希月這才離開院子,向大門走去。
外頭的車馬早已等候多時,疾風牽着缰繩坐在車轅上,江希月來回找了幾圈,沒看見顧九溟的身影。
她還以為他會親自帶她入宮。
不着為何,心裡有幾分小小的失落,她回身沖喜寶揮揮手,叫她快些回去别受了風。
竹影扶她上了馬車,自己倒沒上去。
江希月掀開車簾,微微吃了一驚,顧九溟端坐在車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沒猶豫多久,她便鑽了進去。
前世她出城販藥,經常需要扮成男子和别人擠在一輛馬車裡,有時候夜間沒有旅店,她還與衆人一起擠過大通鋪。
若是尋常的孤男寡女共乘一轎,或許會遭人非議,可他們不同,他們如今是正經的上下級關系,兩人同着官服,同去皇宮述職,最是規矩不過。
再者說,又不是她厭惡與人親近,難受的人應該是顧九溟才對,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問了出來。
“大人今日怎麼沒有騎馬?”
顧九溟看着她,悠悠道:“我怕坐騎又被别人搶了。”
聽清了這句話,她臉蛋騰一下迅速蹿紅了,她輕咬下唇,尴尬得不知要怎麼接話。
他卻怡然自得,唇角上揚,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不知為何,就是喜歡看她吃癟的樣子。
她越捉急,他越上頭。
平複了下呼吸,江希月把身子向外挪了挪,眼神假裝在欣賞這車内華麗的裝飾,心裡不斷告誡自己。
這是你财神爺,别頂嘴,别動氣,也别惹他,他高興就好。
怎樣才能讓他高興?對了,他不是喜歡說案子嗎,要不還是繼續聊案情吧,這樣的話,這一路上的氣氛也不至于過于尴尬。
想通以後,她谄媚一笑,很自然就扯開了話題,“不知大人永夜巷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顧九溟神色微微發僵,沒料到話題這麼快就扯到了公務之上,江希月在心底暗笑,更是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聲音裡也帶了幾分急切。
“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如果有您盡管開口,畢竟您......”
她想說畢竟你昨夜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但又怕這樣說會不會顯得太市儈了,叫他會誤會她的誠意。
雖然他們的這段關系确實建立在交易之上,但私下裡,她得到的比想象的多得多。
她有點擔心自己會迷失,迷失在這樣一份從天而降、輕而易舉的權勢裡,迷失在她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會有人替她安排好一切的錯覺裡。
她内心深知,阿爹的案子要靠自己去查,前世慘死的真相,也隻能依靠自己去探索。
而她與顧九溟,終究是兩種人。
他是天生的貴胄天潢,世家子弟,何時也不曾理解過他們底層人的苦楚。
他的衣衫一日三潔,茶盞換過即摔,數不清的下屬一呼百應,想要任何東西都能唾手可得。
他又如何能體會得到她前世那種無權無勢、孤立無援、受人脅迫、最終慘死獄中的絕望......
顧九溟正在等她說下去,遽然發現那雙皎潔明亮的眸子不知為何黯淡了下去,瞬間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等江希月回神過來,顧九溟已經緊緊注視着她。
他輕聲道:“不着急。”
“嗯?”江希月沒聽懂。
顧九溟又說了一遍。
“查案的事情不用着急,先把身子養好。”
他的聲音像冬日裡的一盞清茶,清咧渾厚,暖洋洋流過她的四肢百骸,每到一處,都能留下刻骨的滋潤。
心思像一張紙鸢,飄蕩搖曳不知去向,細線的另一頭卻被他隐隐牽動......
馬車突然向前一癫,江希月坐在緊挨着車頭的位置,差點被甩出去,顧九溟大手一撈,将她攬入懷中。
“公子,你們沒事吧!”疾風焦急道。
“無事,”顧九溟深吸一口氣,江希月面色桃紅,慌亂地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擡手把額前的碎發重新捋齊,心裡的鼓點敲個不停。
多少次了,同大人相識距今七日整,兩人已經抱了三次......
馬車停穩,疾風跳下去檢查,接着高聲彙報。
“馬蹄被堅石刺穿了,但還能走。”
“知道了,那就走吧。”顧九溟掀開車簾去看。
這裡是羽化街後巷,前街正在動土修繕,挖出的砂石泥漿滿滿當當堆在此處,不但妨害走路,還弄得整條街坊沙塵飛揚。
“查到了這裡。”顧九溟悠悠道。
“啊?”江希月有些莫名。
“你不是問我永夜巷的案子查到哪兒了嗎?”顧九溟示意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就查到這裡。”
江希月看向窗外,他手指之處,數裡之内,赫然出現一座高塔。
此塔七重欗楯,金頂尖聳入雲,每一重皆是四角飛檐翹羽,雕花繁複,極盡奢華,每層塔檐之下均懸挂着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與日光相互輝映,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這是......先朝的極樂塔。”江希月喃喃道。
“正是。”
“此塔與永夜巷倒塌事故有何關聯?”
顧九溟放下車簾,沉默了一會兒,棱角分明的清俊臉龐,線條更加淩厲。
他唇角輕啟,淡淡道:“那五十間倒塌租戶的男丁,都在這極樂塔裡做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