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折了這麼一回,衛染心裡那一點惱意已經快記不得了,她說:“就是看你沒在會場,所以…你剛才怎麼在法院呢?”
她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陸應塵替衛染把水重新填上,衛染看他沉默的樣子,發覺自己的問題也許太冒昧。她說:“我隻是随便問問,并不用告訴我……”
“不,”陸應塵勉強笑了一下:“情況很複雜,我隻是在想…要怎麼和你說。”
衛染的好奇心更重了,看來這件事她還知道些前情。
陸應塵似乎很艱難地開口:“你還記得之前提到的我父母的情況嗎?我…就是在處理這個。”
原來,陸應塵的爸媽前段時間飛回國,又出現在他面前。他雖然驚訝,心裡也隐隐地生出些歡喜——也許沒人能在長久的孤獨之外,抗拒親人的關懷,即便是陸應塵也不能免俗。
但久遠的分别後,陸應塵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小男孩,他的心裡還是生出一些警惕。
很快,他就發現這其中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他總能察覺到,父母的相處不那麼自然,他倆有時候莫名的交換眼色,一言談不攏時,明明要爆發,卻瞬間平息下來。
“他倆從來不是相敬如賓的類型。”陸應塵話語裡帶着諷刺:“一對原本水火不容的夫婦,愛意複蘇就已經夠奇怪,又怎麼會突然就轉了性?他倆應該隻會更加想要改變對方,讓他們的愛更理想才對——畢竟他們一輩子都在追求這個。”
“所以我找了人去查。”陸應塵說。
結果非常簡單。這兩位隻是在表演。最可笑的是,即使做戲他們也不肯做全——二人在京城住在兩處不同的居所,隻在必要時共同回從前的宅子去。在此期間,甚至各自都密會過情人。
從陸應塵的語氣看,也許還不止一兩個。
不知道他們是太低看陸應塵,還是太高看自己的演技,又或者兩者都有,衛染想。父母常覺得自己能掌控孩子,也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自己想展現的一面——但人不是二維漫畫,一轉身就露了餡。
陸應塵忍耐着和他們周旋了幾回,很快明白他們想要什麼,更徹底對他們灰了心。
“他們發現了一份新的補充遺囑。”陸應塵冷笑着說:“其實那并不是新鮮事。爺爺早就和他們提過,但他們最近才發現了紙質文件,那上面說……”
他的聲音有些艱澀:“隻要他們願意照顧我,就能拿到一些東西……一些他們偷偷在找,但是以為沒有了的東西。”
本來,這條件不難做到,老爺子也從沒強迫這對怨侶為了孫子複婚,隻需要一點關懷就夠,給他“孤僻的、無人問津的小男孩”一點溫暖。
但他們發現得太晚,曾經的小男孩已經成年,有了自己的力量,再也不需要一對監護人,也好像不需要人照顧了。
所以這對前任一拍即合,想到了複婚。
他們仍然記得之前的陸應塵拉着他們的褲腳求他們不要走的畫面,知道他還像從前一樣深居簡出,隻有韓邵一個朋友,知道他從沒交過女朋友。
衛染,在他們看來,就像他們無數的情人一樣,無關緊要。
這對父母躊躇滿志,想重新回到陸應塵的生活裡。
“那些東西,我從來沒動過,”陸應塵平靜地說:“他們直接來要就好了。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呢?——所以我起訴了他們。”
他聲音很果決,但衛染卻感覺到他話語裡的絕望,也許他曾經心懷幻想,而幻想又脆弱得一戳就破。成年人的悲哀就是不得不用真相消滅所有的幻想,然後活在毫無希望的世界裡。
“他們最開始隻是懇求我的原諒,”陸應塵自嘲似的說:“但他們很快就意識到,他們的兒子,像他們一樣冷血無情——我用對付敵人的方式對付他們。”
衛染盯着他,心中湧動着一種感同身受的痛苦——她仍然記得陸應塵曾經的樣子,因為親人的離棄否定自己存在的意義。敵人,是多麼古老的詞彙,就像父母一樣,與生俱來。
陸應塵移開視線,望向窗外:“所有的來往記錄我都保存着,證明他們從未履行父母的職責。我還請了他們的十幾個情人來對峙,這些人手裡什麼都有——行程,聊天記錄,露骨的情書,婚姻存續時的私生子,還有一些污糟耳目的東西……
“他們都能證明,事實的婚姻從不存在——而那兩個人,甚至沒想讓我活着。我終于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走丢,一個人找回家的路……幾十年來,我隻是一個錯誤,我爺爺是錯誤的發起者——他們都恨他,他死的時候,我的父親正在拉斯維加斯和一個變性人跳貼面舞……很好,一切都很清楚……唯一的不足,我還是他們的兒子,血緣關系,這是最大的問題……”
衛染聽不下去了,她握住了他的手——她感覺,陸應塵在講這些時,不過是用一把鈍刀子割着他心裡的舊傷,他調查這些的時候,又是什麼心情呢?
她希望他不要對自己這麼殘忍。
“不要講了。”衛染難過地說。
陸應塵茫然地看過來,又低頭看向桌面,白瓷盤倒映出他的黑影:“我讓你害怕了,是不是?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