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酉安喉嚨發緊,下意識一吞口水,幹澀地擠出一句:“對不起。”
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帳篷裡一片狼藉變得清晰,卻還是看不清付己昂的表情。他艱難組織着語言,最後歎了口氣:“今天……讓你一個人落在後面。”
付己昂沒說話,帳篷外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防水布獵獵作響。
肖酉安突然覺得自己挺混蛋的。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自己卻一直縮着,什麼都沒做。
幾年前網上有粉絲罵過他優柔寡斷弱者心态,他還默默狡辯說是因為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壞人,沒必要把人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無能。
“我沒覺得什麼。”付己昂終于開了口,“每個人立場不一樣,能理解。”
肖酉安低頭看他,視線突然模糊成一片。
“你怕嗎?”他聽到自己開口。
“嗯?”
“被網暴。”
付己昂輕輕動了動,半晌回答道:“我更怕糊。”
帳篷再次安靜下來,似乎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沒人說話,也沒人動。
直到付己昂再次開口:“你怕?”
“怕啊,怎麼可能不怕。”肖酉安扯着嘴角搖頭,“從出道被罵到現在,明明早該習慣了,可就是怕。”
“我猜也是。”付己昂輕笑,“都吓得自剪網線了。”
“隻是不主動看娛樂版塊,不是自剪網線。”肖酉安也跟着笑起來,用勁兒捏了捏他手腕,觸到對方凸起的骨節,“隻要看不見,就不怕了。”
“是是是,”付己昂敷衍地随口哼唧幾聲,又突然話鋒一轉,“既然都不怕,那要不幹脆把kpi做了?”
肖酉安差點脫口答應下來,卻猛地想到徐晟。
“不行……”
自己隻一時沖動顧着要來跟付己昂說清楚,卻完全沒有想過說清楚後又能做什麼。
就算他們此刻達成共識,明天日出之後呢?徐晟又會怎麼對付付己昂?
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把徐晟的威脅告訴付己昂,那夜酒後提到李兆興,付己昂面上一副雲淡風輕,可還是能清楚看見眼底無法掩蓋的驚惶。
手心浸出細汗,他無意識地摩挲着付己昂的手腕:“對不起。”
付己昂一頭霧水:“為什麼不行?”
肖酉安沒有說話。
等不到回答,付己昂那頭火氣明顯一下上來了:“所以你大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打架的?”
肖酉安聽出來付己昂在生氣,開口道:“我來找你确實是想說kpi的事的,可——”又生生自己掐斷了話音。
可我實在害怕徐晟會讓李兆興傷害你。
他說不出口。
那頭不知是誰的手機突然一亮,藍白的光線映在兩人臉上,他看清了付己昂緊皺的眉頭。
“起來,别壓着我。”付己昂冷聲道。
肖酉安這才驚覺自己還壓在他身上,忙不疊松開手翻身讓開,還被睡袋絆了個趔趄。
付己昂揉着手腕坐起身,看都沒看他,伸手指着帳篷外:“出去。”
肖酉安沒動,盯着睡袋上扭曲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莫名其妙,但又該怎麼解釋?說他原本是氣沖沖來找付己昂說不論如何也要合作完成互動指标,卻又在剛剛才後知後覺想起徐晟早上對他的威脅?說他害怕那個口蜜腹劍的隊友會對付己昂不利?
指節被捏得發白,各種念頭在腦中碰撞,肖酉安一愣。
付己昂也是個成年男人,又不是小孩,為什麼自己要如此病态地保護他?
有事就說,憋着也煩。
那頭付己昂火冒三丈的拳頭帶着風聲砸來時,肖酉安猛地閃身抓住他手腕,觸到一片冰涼的皮膚:
“徐晟認識李兆興。”
掌下的肌肉瞬間繃緊:“什麼?”
帳篷外風聲呼嘯,肖酉安屏息聽了片刻,才壓低聲音把徐晟的家世,清早在車上的威脅全盤托出。
話落,兩人都不再開口,沉寂在黑暗中發酵。
太漫長了,漫長到他甚至都開始後悔自己的沖動,才終于聽到付己昂開口,低低罵了句髒話。
那人将手從他手心抽出來,又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回去吧,我自己想想,明天告訴你。”
肖酉安擡頭看他。
付己昂從小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什麼風浪沒見過,自己戰戰兢兢的擔憂在對方眼裡說不定幼稚得可笑。
但他卻總控制不住地害怕。
黑暗狹小的空間裡隻有兩人輕輕的呼吸聲。肖酉安搓搓付己昂手臂:“沒事,實在不行就先這麼耗着吧。”
付己昂沒有回複,隻是垂頭盯着被子,似乎在思索,直到肖酉安起身都沒再動過。
肖酉安走出帳篷,放下帳篷簾子前還有些猶豫,想着要不要再說些什麼安慰一下他,卻也知道現在什麼話都是徒勞。照他對付己昂的了解,這會兒讓付己昂自己靜靜,反而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欲言又止半晌,他還是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回到自己帳篷時徐晟還在睡着,動作都沒變過。
肖酉安把登山包在兩人中間擺好才慢慢躺下,卻毫無睡意,睜着眼睛胡思亂想。
帳篷口面朝正東,背對着海子,第二天早上蟹殼青的朝霞透過薄薄的布料直直刺了進來,肖酉安盯着帳篷,直到眼睛都有些發疼,才意識到自己一晚上沒睡。
早餐甜面醬給大家煮了雞蛋面,把碗遞給肖酉安時還特意叮囑他讓徐晟多吃點,他笑着應了。
徐晟還是有些虛弱,并沒有跟大家湊到一起吃飯,而是一個人在帳篷口坐着,面前是雲層上冒出了半個頭的朝陽,他卻低頭皺眉擺弄着手機。
肖酉安走到他身邊,把面遞給他。
見徐晟接過碗筷,沉默着挑起一根面塞進嘴裡,他忍不住開口:“你說你又是何苦來受這罪?”
徐晟擡頭沖他一笑,沒說什麼。
徐晟要繼續坐在帳篷前盯手機,肖酉安也不打算管他,轉身離開時正好撞見洗漱完畢的付己昂姗姗來遲。
那貨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昨晚熬了個大夜,甚至還對徐晟微笑着點頭打了個招呼。
肖酉安從甜面醬手裡接過面碗,找了個遠離人群的地方坐下。
面很燙,水霧往上飄着,他夾起一大坨面,大片熱氣在空中蔓延,白霧消散時,看見付己昂正坐在對角線的位置,碗裡面條紋絲未動。
他歎了口氣,又把面放回碗裡,心裡七上八下。
付己昂這是什麼意思?不打算完成kpi了?還是決定向徐晟妥協?
到底要怎麼做,也得給個準數啊。
肖酉安正腹诽,那頭付己昂卻忽地擡頭,沖他眼睛一彎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