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迎新晚會開在入學的一個月後。
軍訓剛過,是同學情誼最熱絡的時候,觀衆都是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新生。
林栖寝室的其他三人都是積極分子,已經加入了各種社團,都在晚會上有節目。
她落了單,一個人随人流湧進體育館,在二十多排的地方找到座位。
體育館的座位密密麻麻的,兩邊的手臂幾乎要貼在一起。
林栖左右都是結伴來的女生,她們捧着奶茶,笑聲不斷。林栖坐在當中安靜地刷手機,手指機械又有規律地掃着屏幕,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直到晚會開始,頂燈熄滅,觀衆席安靜下來,這種尴尬才稍稍緩解。
晚會的節目五花八門。
大多是流行唱跳,還有搖滾樂團和激光秀,甚至有武術表演。
每一個節目都很熱鬧,表演勁歌熱舞時,兩手邊的女孩們瘋狂呐喊,唱到流行歌曲時,則揮舞着熒光棒跟唱,十分投入。
林栖将自己坐成一顆樹苗,小幅度揮舞的熒光棒,像在風中飄搖欲墜的殘枝。
高潮的大合唱環節,大部分看台觀衆都站了起來,将手拉在一起,舉向天空搖擺。
挨着林栖的女生唱興奮了,一把牽住林栖的手,帶着她擺起來,嘴裡喊道:“唱啊!”
為,為什麼……
林栖像被燒糊了的開水瓶,僵硬地站起身來,以格格不入的姿态參與了幾下。
這幾下,恨不得是一輩子。
i人的腦海中展開想象:一發導彈朝體育館發射,将這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座椅炸個粉碎。
這樣,是不是就有機會抽回手了?
也許是發現這孩子根本帶不動,那個女生默默放掉了林栖的手。
氣氛尴尬了一秒鐘,對方再次自顧自high了起來。
漫長的一秒鐘後,尴尬到想死的隻有林栖。
她漸漸收小身體搖擺的弧度,以自己都不相信的拙劣演技假裝投入,直到合唱結束,才跟随大部隊一起坐了下來。
晚會進行到九點多時,有人開始陸續退場。
因為同一時間在中央音樂廳有鋼琴演奏會,壓軸是一位著名鋼琴家,一票難求。
新生們想着提前離場,然後去音樂廳外圍聽個響。
林栖兩邊漸漸都空了,她本來也打算去音樂廳的,但是低估了自己的社恐程度。
從一開始的人聲鼎沸,到現在兩邊都走得稀稀拉拉了,始終沒好意思離開座椅。
猶豫中,錯過了幾批大部隊一起離場的機會,現在人少,就更不好意思起身了。
要在逼仄的走道中,迫使一整排人一個個收腿,頂着被擋住視線的人的不耐眼光,被前後左右目送離開。
i人的腦海中開始胡思亂想,一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感,将她牢牢按在座位上,告訴她不要動才是最安全的。
最後上場的是一支搖滾樂團,成員都是本校搖滾社的學生,各種樂器玩得不遜于知名的樂隊。
林栖被他們的表演吸引,終于穩住了要走的心。
當吉他手撥弦進入間奏時,她的嘴角第一次自如地上揚。
心想不及某人。
下一秒,她忽然像觸電似的感知到什麼,鬼使神差地往斜後方瞄去。
周圍空位變多後,斜後方那一團紅色尤其顯眼。
才瞟到,目光就似被灼燒般彈了回來。
其實看到的,隻是一個修長挺拔,微微前傾的身影。
連臉也沒看清。
林栖記得陸野也有一件紅色的球衣,不久前才在他的圍脖上看到過。
記憶和餘光中那團紅色重疊,在她心裡蕩起波瀾。
從這一刻起,她化身一座雕像,就連汗毛也靜止不動。
腦内的視角中,那團揮之不去的紅色,像火一樣在身後燃燒。
樂隊一共要唱三首歌,唱到第二首時,現場氣氛徹底燃了起來,副歌高潮,主唱一句怒音,舞台四周燃起煙花,觀衆席沸騰了。
刹那間,身後的那團紅色縱身一躍,直接翻到前排,穩穩落坐在離林栖兩個座位之外。
林栖的餘光随着那團身影一震,不會吧……
體育館第二十二排的座位,像坐在山上,腳下逼仄,坡度陡峭到令人暈眩,緊緊貼着椅背才有安全感。
而他就這麼水靈靈地翻過來了。
真的是他。
陸野手肘支在膝上,雙掌交疊撐着下颌,身體前傾,專心緻志地盯着舞台。
他的胳膊非常白皙,因為喜愛運動而有着明顯的肌肉線條,紅色這種難駕馭的顔色,在他身上非但不土反而顯得朝氣蓬勃,有點像那個打籃球的動漫人物。
雖然落在林栖的餘光裡,隻有一抹模糊的輪廓。
但她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世界多出一個人來。
這種想法也就騙騙自己而已,卻足以趕走隻身坐在人群裡的那種不安。
最後一首歌,氣氛被推向頂點,舞台上各種燈光特效,冷焰瀑布自頂端傾瀉,形成金屬色的簾幕,樂手與觀衆一起聲嘶力竭。
體育館第二十二排觀衆席退出狂歡,陷入另一個次元。
兩人目光統一地注視前方,看上去心無旁骛,姿勢一刻也不曾變過,就連空氣都是凝固的,像一幅定格的拍立得。
林栖整個人陷落于眼角那一抹餘光之中,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紅色。
一股莫名的悸動催發着心跳。
像潮水一樣,安靜又有規律地侵襲着海岸線。
最後一首歌也結束了,歌手謝幕,煙花燃盡,主持人上場說謝幕詞,這期間,人們陸續開始起身離場。
觀衆席燈光晦暗,流淌的人群之中,隔着兩個座位的“陌生人”,保持着同樣靜止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