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飛行,終于落地維市。
一個難得的空閑時段,陸野漫無目的地逛去母校附近的酒吧街,随便選了一家鑽了進去。
喝了半杯龍舌蘭日落,窩在窗外斜陽照不到的一角,眼皮慢慢合攏。
恍然間,竟然聽到林栖的歌聲。
喉頭微澀,他懶得睜開眼睛去分辨真假,任由她薄酒一般的聲線,不為人知地入侵領地。
聽着聽着,忽然生出一種旖旎的感覺,放佛飛機這才落地,一身風塵仆仆,終于找到歸宿。
所謂歸宿,就是舍不得離開的地方吧。
這位粉絲同學的微博,已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再更新。
記得第一張專輯發布的時候,每一首歌她都會認真評注,用隐晦而小心的詞句表達熱望、崇拜,又生怕讓人看出來。
好像她的偶像,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藏在歌詞裡的每一個瑣碎情緒,都能被她精準地抓住,哪怕是他有意一帶而過,不想被人發現的晦暗切角。
有的時候,甚至有種與之共腦的錯覺。
後來,他迅速翻紅,追随者多了起來,無數人企圖從他的歌聲裡找到精神共鳴,林栖卻隐匿了行蹤。
陸野等了很久,終于決定不再糾結。
粉絲的離去,根本不需要原因,也可能,他其實是知道原因的,卻不願意觸及。
如今,林栖的賬号就像一座被廢棄的冰窖,毫無生機,所有那些熱望、崇拜,好像都死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林栖剛好唱完最後一首歌,她怎麼唱得那麼悲傷?
陸野睜開眼睛,确定是她後,将小費遞給經理,起身離開酒吧。
街道被暮色浸染,日落後的藍調将世界蒙上一層微醺的濾鏡,天空像打翻了的藍莓醬,濃稠地化不開。
背後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隻手輕輕拉住他後腰的衣服,緊張又小心。
陸野回頭看去,先是看到林栖舉過頭頂的一沓錢,接着才看到她氣喘籲籲的臉。
估計是害怕聲張,不敢在大街上喊出他的名字。
陸野索性轉身折進一條窄巷,順手将面前的人往裡一帶,避開大街熙攘。
巷外人群匆匆,逼仄的巷口拉開那一線靜谧的景緻,隔絕了市井。
老式磚牆灰撲撲的,牆角下開了一叢頑強的小黃花。
真的是他,林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激動。
好像隻要是跟陸野有關的事情,她的第六感都會發達得不可思議。
很快記起正事。
“還給你,這個。”她微微彎腰,捂着跑得有些疼地肚子,再次伸出那沓錢。
陸野意識到她隻是來還錢的,又想起她那不再經營的小号,眼底的驚喜瞬間收斂,轉而冷淡下去,像和風細雨的初春,忽然下起一場冰雨,氣溫驟降。
他插兜往牆上一倚,“小費都不要嗎?”
“太多了,而且還是美金。”林栖滿臉寫着天降不義之财的慌張失措。
陸野懶懶地說:“剛從紐約演出回來,兜裡還剩點現金。”
明明可以好好說話的,聽到林栖唱出最後一句因情緒而略微顫抖的歌詞時,他的心裡被浸濕一大片,一種無法形容的,軟軟的感覺。
然而話說出口,卻像個連自己都厭惡的暴發戶。
“一點兒?”林栖僵住,不可置信地哈出一口氣。
陸野有意不理她,将失去粉絲的誠惶誠恐,隐藏在吊兒郎當的态度裡。
這錢舉了太久,像個燙手山芋。
林栖倏地用兩手抓住陸野的手臂,将之從兜裡抽出來,然後飛快地将錢塞進去。
錢塞了鼓鼓一兜,還散落了不少在地上,林栖不管,轉身跑向巷外。
窄巷外邊人聲鼎沸,剛跑到巷口,恰逢一個旅遊團經過,堵住了出口。
她害怕被人發現,急忙刹住,調頭,背對馬路往回撤。
剛一回頭,就悶頭撞上陸野的胸膛。
這下回路也堵住了,身後是吵吵鬧鬧看不見隊尾的旅遊團,她不敢轉過去。
于是低頭,目光無處安放,撞在對方胸膛上的左邊臉頰殘留着溫熱的體溫,非但沒有冷卻的意思,還俞見灼熱。
男人的目光自上而下打下來,散淡之中帶着不加掩飾的不悅。
“早知道粉絲變心的速度比神七登月還快,就不該多此一舉給什麼小費的。”他說。
林栖呼吸一窒,蓦地擡頭,撞進對方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子裡。他眼眸中有種小憩方醒的迷亂,眼神定定地抓住她,似乎在等一個說法。
一直以來嚴守的邊界感被打亂,林栖的第一個想法是,不該跟老闆交心,一起在背後蛐蛐别人的,尤其蛐蛐的人,還是老闆的朋友!
陸野腦子裡揮之不去是林栖斷更的小号,酒精的作用上來,有點發暈,沒有來由地生氣,那些秘密呼之欲出。
我在說什麼……又是懊惱又是煩躁。
旅遊團的隊伍離開了巷口,華燈初上,喧鬧聲飄向遠方,窄巷陷于甯靜。
林栖不安的神色,更加激起陸野挑破的欲望。
就在這時,一個青年莽莽撞撞,無頭蒼蠅似的沖進小巷,剛想開口叫陸野,猝然撞見這般景象,尴尬地閉攏了嘴。
青年和林栖互相吓了對方一跳,林栖趕緊側身,飛也似地脫身,離開時不忘對陸野解釋一句:“你誤會了。”
至于誤會在哪裡,她一時找不出妥帖的用詞,就這樣溜了。
小夏望着女孩離去的背影嘀咕:“感覺有點眼熟啊。”
一回頭,霎然間大氣不敢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