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小孩淤積了天大的憤怒也無能為力,陸野被接到外公家後,還是一次次從滲血紗布所編織的噩夢裡驚醒,不敢将實情告訴任何人。
從前是怕外公氣出病來,現在是覺得沒有必要——
他已長成可以獨自消化這一切的大人。
從那時起,陸野的就知道,用自我犧牲的方式去讨要一段感情,是多麼愚蠢的事。
感情是能殺人的東西,誰陷進去,誰就是豬。
小夏還沒有來,他打開手機想要找點什麼打發時間,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心煩意亂中,再次點進了“泔水車”小姐的頁面。
自從被他揭穿了馬甲,林栖就再也沒有更新過,空空蕩蕩的頁面,荒蕪地要長出藓來。
他越看越不甘心,最後氣得撥通了林栖的電話。
這還是第一次給她打電話。
“所以,是要跟姜沉合唱了?也不打聲招呼。”不知道說什麼,一開口就開大。
為了陸野那句“留下來”,林栖寫歌寫得不分晝夜,天曉得他破天荒說的那些“人話”,給林栖灌了多少咖啡。
前一秒她還趴在錄音室睡覺,忽然被手機的震動驚醒,心悸還沒有消退,又猛不丁聽到陸野這樣問,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覺出他情緒不高,又結合那天看到他聲嘶力竭的表演,以及再久遠一點,他臉上的細小傷口,林栖很本能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那邊傳來一聲沙啞的輕笑,像鈍刀割在玻璃上,之後許久沒有說話。
沉默半晌,陸野正要開口,卻聽見林栖問:“你是不是也想跟我唱?”
“沒這回事。”
空氣再次凝結。
“行,那……”
“别挂。”陸野在電話那頭幾乎要将手機折斷,一邊覺得丢人,一邊瘋狂地想要挽留。
“我生病了。”幾經掙紮,他撒了一個拙劣的謊。
“……什麼病?”
“發燒,高燒,”陸野在心裡罵自己真的有病,身體的意願全很誠實,“其實,通過電話聽你的聲音還挺不錯的,能給病人唱首歌嗎?”
聲音還不錯,這是他第一次稱贊她,如此拐彎抹角。
然而病人的請求無法拒絕,林栖便将手機揚聲器打開,抱起吉他,彈唱了一首還未面世的新歌。
敢在我面前彈吉他。
陸野勾了勾唇角,隔着話筒,細聽她那些小習慣好沒好些。
是她還不成熟的新歌,旋律頗有鄉村風格,聲音帶着野外潮濕的氣息,像用紅酒煨出的爛熟蘋果,用來哄病人睡覺再好不過。
她的唱法和音樂風格一直在發生細微的變化,從最初的學院派,變得自由而灑脫,用詞也不再循規蹈矩。
狹小封閉的空間,回音很足,像一個小小的舞台,觀衆隻有一個人。
陸野久違地放松下來,像喝了半瓶松子酒,身體綿軟而安然,腦海中的鮮紅色畫面被大雨洗滌,歌聲像一層又一層溫柔的海浪,将細碎的血腥味帶走。
他差點就要睡着了,可是歌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話筒那邊傳來開門聲。
Guddy和薩米推着行李箱走進來,他們剛從瑞士出差回來,給員工帶了伴手禮。
林栖一瞬間慌張起來,手機擱在幾步之遙的調音台上,來不及去拿。
師傅塞給她一盒巧克力,劈頭教訓道:“聽說你在後台跟愛頓起沖突了,還被陸野帶到小黑屋教訓?姑奶奶,你可别太勇,愛頓無所謂,陸野動起真格的,你可招架不起。”
薩米也過來幫腔:“咳,你跟陸野那個家夥較勁什麼,做好自己的音樂就行了。不要因為他一顆老鼠屎,就覺得整個娛樂圈都沒有好粥。一時沖動被踢出局了,到時候吃虧的隻有你自己,他們那幾顆老鼠屎一點事沒有。”
“就是。”Guddy發表肺腑之言,“跟老闆不對付是常有的事,有幾個boss腦子是正常的?但是牢騷放在心裡就行了,表面還是要一團和氣。”
他看了一眼薩米,“我不是說你啊!”
“我知道,”薩米對Guddy說,“以後陸野來錄歌,把林栖的時間調開,别讓他倆碰到,把我錄音棚給拆了。”
林栖巴巴地看着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手機,小聲應道:“知道了,兩位,沒别的事,我還有歌要錄。”
兩人正轉身準備要走,電話那頭忽然傳來陸野的咆哮:“說誰不靠譜,誰是老鼠屎?誰腦子不正常?!老薩!咕哋!”
這頭三人驚呆了。
三雙眼睛直愣愣地望向聲源處。
Guddy:“這,是怎麼個事啊?”
薩米:“陸野?你們在幹嘛?”
Guddy:“不會吧……”
“不是的!”林栖紅着臉跑過去,飛快地挂斷了電話。
挂斷前一秒,揚聲器裡傳來陸野沒好氣的聲音:“打電話啊幹嘛!還用問!”
“你們……台上吵不夠,還要打電話吵啊!”Guddy難以置信地看着林栖。
薩米這回沒有一唱一和,他偏頭看了會兒林栖,轉身搭上Guddy的肩膀,“走吧,她錄歌呢,走吧走吧。”
林栖攥着手機,新兵一樣目送領導離開。
手機震了震,陸野發來消息:【歌沒聽夠,等兩個老登走了,能繼續嗎?】
【不,沒感覺了。】
林栖心裡七上八下的,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松弛感。
她想了想,又發去一條信息:【你下期有幫唱舞台嗎?跟愛頓?】
陸野:【不是,跟林柚安唱。】
最後一條消息發過去,久久沒有等到回複。
幾分鐘後,那頭發來一段六十秒的長語音。
陸野以為是剩下的半首歌,迫不及待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