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遲滞地轉動眼瞳,對上了孟遲菀的眼睛,他唇邊的淺笑不變,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些别的什麼東西。
孟遲菀看着他,愣愣出了神。
鏡中人顯然就是林抒春,可他眼睛并非像幻境中一樣空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應該算是她第一次見到林抒春的真實樣貌。
他那副清秀的面頰,配合上他那雙悲憫而又柔和的眉眼,看上去倒真的像春日的一幅畫卷。
而後便感覺到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她偏頭,便見雲羨清清淡的瞳孔看她,似乎有些委屈。
他笑着道:“有那麼好看嗎?”
孟遲菀的眼睛裡突然便溢出來些欣悅,她也笑,那笑意蕩開,一直流淌到他心裡,隻聽她道:“好看。可是,雲羨清更好看。”
而後,她朝着他伸手。
雲羨清一時間有些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的手從他面頰上刮擦而過,輕輕觸碰到他耳骨,在他耳後停留了一瞬,而後收回,指節捏着片葉子,在他面前輕晃。
她眉目彎彎,分明還是從前那個模樣。可不知為何,她在雲羨清眼中似乎變地不一樣了,眼睛更亮,睫毛更長,皮膚更白皙水嫩了。像是覆蓋上了一層紗布。
雲羨清忽然感覺到心髒開始敲鑼打鼓起來,吵得他忽然有些煩躁。他強壓下心頭的異樣,而後還是那個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從她手中接過那片葉子,指節相觸的瞬間那種異樣又來了,但他沒表現出半分,隻擡手輕輕碾碎那片葉子,平靜道:“多謝姑娘。”
孟遲菀在手中将鏡子轉了一圈,而後猶疑着道:“仙君可曾見過這面鏡子?”
“不曾。”
她又問道:“那仙君可有想起來自己是誰?”
雲羨清漆黑的眼瞳定定看了她兩秒,萬籁之中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可他還是道:“不曾。”
孟遲菀将鏡子收好,放入此前得來的儲物袋中,而後道:“此前你說要帶我去找我的心結,如今算是找到了嗎?”
她停在原地看他,等他回答。
“并未完全找到。”雲羨清停頓一下,像是在感受着什麼,半晌後才開口。
“那我們繼續?”孟遲菀抿抿殷紅的唇,自覺道。
兩人繼續朝着山上走。
一路上各種低階魔族和妖獸出沒,她靈脈中本就枯竭的靈力一下子揮霍一空,幾乎像是抽幹了一樣,再擠不出一滴。
可她咬牙堅持着。不願叫雲羨清看扁了她。
而雲羨清分明也知曉她的困境,可他什麼也沒有做,隻是時常不知從哪掏出來些丹藥和水,送到她嘴邊,腳下便是她方才殺的妖獸或者魔族。
二人就這樣一直走着,誰也沒喊停。
直到,到了熟悉的地方。
長眠之地。
熟悉的佛龛,熟悉的雜草。
她從儲物袋中再次拿出一顆佛珠,置于佛龛前。
雲羨清突然道:“你可曾,在這裡見過什麼人?”
孟遲菀輕輕掃去佛龛前的灰,可無論如何也無法盡數掃去,她歎了口氣,輕聲道:“算是見過吧。”
原本這算作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可如今身邊多了個人,既然是雲羨清問起,那便也沒什麼好瞞的。
何況,她聽到他問起的那刻幾乎停滞的心跳,騙不了他。
這個人,如今是徹徹底底了解她的全部思緒。除非她什麼時候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将所有的情緒都藏匿起來,甚至不叫自己的心知道。
“什麼時候見過?”雲羨清又問,他語氣平淡,似乎在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一般。
“絕望之際。”她一字一句,眼睛裡的笑又從水底浮現出來,這四個字在她看來似乎分外尋常。
雲羨清突然靜默下來,而後問她:“何為絕望之際?”
“七歲。”她毫不遲疑地答,絕望之際,是從漫漫年歲中篩選出來的一年,正因為是從希望走到絕望,從有所希冀到徹底死心,所以才格外蕭索。
此後數年,再多的苦難壓身,都比不過七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