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流放隊終于鑽出黑松林。再往前走了二裡路,才看到了官道旁矗立的青石驿站。
檐角鐵馬在風中叮當作響,兩丈高的圍牆環繞。西牆縫隙裡嵌着發黑的糯米漿,這是二十年前黃河泛濫時流民工匠的手藝。
不過已經比昨夜漏風的破院子要強得多了,衆人不由得雙眼冒光。
“卸鐐!”王德全推開包鐵木門,大聲呼喝道。差役們将人群趕進院子,把馬帶囚車鎖進了馬棚,暖流裹着馬糞與炭火味撲面而來,凍僵的囚犯們不約而同打了個顫。
林夕被韓柳氏拉進女囚房時,餘光瞥見廊下還拴着兩匹驿馬。鬃毛結滿冰棱,其中一匹後臀留着碗口大的潰爛瘡疤,正用蹄子焦躁地刨着不多的草料。
“讓娘看看......”韓柳氏抖着手摸向林夕,染霜的睫毛幾乎戳到林夕鼻尖。
林夕後頸還粘着冷汗,當韓柳氏帶着冰碴子的手指摸過來時,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剛才活虎撲來那瞬間,她連呼吸都忘了,這會鼻腔裡還殘留着應激反應引發的酸麻感。當确認虎屍喉嚨不再起伏,她從銀鍊空間中騰出一個空藥盒,指尖碰到虎頸傷口時頓了下,然後黏稠的血漿便沾滿指縫。
膠制藥盒邊緣壓進虎屍傷口時,她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沒抖。原來人在物資匮乏時連恐懼都能克服,這收集猛獸血液,就像在超市掃碼付款般機械完成。
可見人的潛力是無限的,是環境能逼出來的。
見女兒愣愣的樣子,韓柳氏更是一陣後怕,“那死老虎真夠吓人的了,沒成想柔柔那個丫頭就這樣吓死了。”
隔着窗棂,林夕瞥見三房二娘子,也就是和她一個囚車的韓晚柔,被草席裹着拖向馬廄。屍體的腳踝從席縫漏出來,還粘着囚車底闆的虎毛。
這個八歲的小姑娘,本就咳了幾日,隻剩半口氣吊着,這一吓便驚厥而亡了。她親娘昨日剛咽氣,因此即便滿屋親眷,對這個小女孩的死也無人過問,草草裹了副草席便拖出去。
林夕這兩日見多了死人,加上前世的,已經麻木了,瞥過草席卷就轉開臉。
這個驿站因為有人值守,鍋裡煮着現成的熱水。王德全履行諾言,給活着的每人分了一碗。
不一會兒,每個人手上就都捧着一個裝滿熱水的破陶碗。
“慢慢吃,”韓柳氏給林夕遞過來餅子,“今天餅子的數量是管夠的,每人一個。”就着熱水吞咽,總比幹啃好些,一時所有人都珍惜地低頭小口啄着。
隔壁男囚房衆人同樣就着熱水啃餅,屋裡的血腥氣卻更重些。那頭老虎雖然虛弱,但足足傷了八人,包括韓家六個男丁與兩名差役,以韓守禮和二房嫡子韓元業傷勢最重。
驿站的慷慨僅限于,給立了功的韓守信和韓元慶分了三勺藥粉,餘下傷員隻有半勺,能不能止住血活下去就看個人造化了。
因王德全心情頗佳,韓守信二人還額外得了一小塊腌鹿肉。要說他們父子這身力氣确有緣由,韓守信幼時混迹市井,跟着街頭武師學過拳腳。
成家後雖經營布莊,仍每日帶着兒子們紮馬步、搬布匹。布莊常年需裝卸成車貨品,父子三人肩扛手提練得筋骨結實,倒比尋常商戶多了幾分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