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顔朔隻是茫然地低下頭,看着被摔在地上的藥碗,接着緩緩地蹲下去,一瓣、一瓣地,将藥碗撿了起來。
“這是……”
“他是顔朔。”葉慈道。
“他便是,那個鑄劍師要找的哥哥?”葉慈先前已經将顔若顔朔的事情全數告訴給了趙明予,也請他幫忙留意顔朔的下落,此刻提起,他當然記得。
趙明予看着顔朔,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憐憫。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葉慈問。
趙明予指指躺在地上的千鈞,他現在暫時不想看見這把劍,因為看見它就會想到他和祁漣不得不合力把劍搬過來的場景,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就一陣泛惡心。
祁漣适時地撲到葉慈懷裡:“慈姐姐,吓死我了……”
趙明予覺得他胃裡翻湧得更厲害了。
“方才你那招是什麼?怎麼一下就把顔朔拽走了,那是什麼武器?”葉慈下意識忽略了祁漣,而是問趙明予道。
祁漣:“……”
趙明予:“是一種可以殺人于無形的絲線,是趙家家學。”
“你們趙家家學還真多。”
葉慈話音剛落,顔朔突然走了過來,趙明予下意識警戒,卻見他隻是站在葉慈身前,看着她,又看看她手中的千鈞,接着,從破破爛爛的衣襟中掏出了一本小冊子,放到了葉慈手中。
“你認識這把劍?”葉慈問。
她随即想起來,顔若鑄成這把劍時,顔朔還未失蹤,他對于鑄成千鈞這件事如此得意,自然不會忘記告訴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兄長。
顔朔想必是認出了這把劍,認定她與顔若有關系,因此才将這本冊子交給了她。
她看向書封,隻見“行醫手劄”四個字雖然已經被不知什麼液體暈染開來,但依稀仍能辨認。
“這是給我看的嗎?”她問。
顔朔并不說話,也有可能是早已口不能言,隻是看看葉慈,又看看那本行醫手劄。
“那我要看了哦?”葉慈再次确認。
她試探着翻開扉頁,見顔朔并不阻止,才繼續往下看去。
“頸後三寸,擊之即暈。”
這是這本書的第一句話,能看出書寫者此時正面臨着不知多危險的處境,字迹與葉慈看的顔若給她的那本行醫手劄大相徑庭,一個隽秀,一個狂草。
“這是唯一不傷害這些活屍還能将他們擊暈的辦法。”
顔朔筆記殘卷
(字迹由工整漸趨狂亂,末頁夾雜血指印與淚漬)
永昌四十一年八月初七
自三月前,每月義診時,總有自泉東村歸者,脈象異常,且多有癔症,吾于七月遍尋醫典,終得線索。
曾有楚狄族靈藥“驚夢”,治療癔症有奇效,但若連續七日服之,則成“活屍”。
永昌四十一年八月十二
吾初步制出解藥:朱砂、當歸、榆錢、生地、甘草、黃連(劑量還需調整)。
永昌四十一年八月廿九·夜雨
藥方在義診中行之有效,為救更多無辜者性命,決定入泉東村一探,啟程之時,已服解藥,希望若有閃失,亦能抵擋一時。
永昌四十一年九月初一
吾為一啞女所擒,其強迫吾服下驚夢,因解藥之故,未立即發作,啞女之統領将吾關入石室,統領舉止瑟縮但武功高強,似乎對醫之一道亦略有研究。
永昌四十一年九月初二
(上有血迹,血漬遮蓋處有小字,但已經看不清了)
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怎麼會是他!
他竟然還想招安,我死也不會與他一起為禍江湖!
原來泉東村的村民也已經被煉成活屍了,隻是因為心地善良沒有攻擊性,“不堪大用”,所以被放在村裡繼續扮成人,以維護安甯假象同時守着村子不讓外人靠近祠堂。
而祠堂中活屍被作為“蠱”互相争鬥,直至選出屍王,啞女則負責源源不斷地提供活屍。
卑鄙!泯滅人性!
永昌四十一年九月初六
啞女強灌離魂散,後喂驚夢已四日,五感漸失,唯執念不滅。解藥入喉如吞火炭,吾心知其已無大用,隻求奇迹發生。
永昌四十一年九月初八
神智清醒卻困于僵軀,眼睜睜看着同類相殘卻無可奈何,原來他是想誅心——最痛的活屍,是清醒着腐爛。
補遺:
偷聽得知,每具活屍心脈皆埋着蠱卵,屍王現世那日,便是萬蠱破心之時,屆時泉東村即成人間蠱甕,鬥勝者則為屍王,為……驅使(墨迹被指甲刮花,勉強可以看出是個名字)。
末頁·無日期
(字迹歪斜如幼童,夾雜幹涸淚痕)
來時無迹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1)。
腕已不能屈,以齒咬筆,記最後執念:
若無法懸壺濟世,隻願不禍世。
願小若康健。
願紅
(最後半行字被拖長的血痕淹沒)
(筆記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