茌甯曾經名為茌原,太祖皇帝初建國時,曾在茌原與楚狄族一戰,兩戰兩敗,皆被一“離”姓老者所救,從此後,在江湖中遍尋老者蹤迹無果,便設立比武大會,以武取仕,江湖人也稱其為“武科舉”。
九月廿八,這一日,正是離大俠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将楚狄族狼王斬于劍下的日子,太祖皇帝為紀念他,特将每年的這一日作為武科舉開幕的日子。
而葉慈随趙明予回到茌甯時,已經到了九月廿三,離武科舉開幕,隻餘五日。
饒是葉慈處事鎮定,初聽聞此事時,還是被趙明予的大膽吓了一跳。
他初繼任武安侯,地位尚且不穩,而武科舉又是一年一度絕無僅有的江湖盛事,小侯爺不求在此事上立功,已然讓人驚訝,而他不僅沒什麼功利心,甚至直接撂挑子跑路,将一幹事宜全托付給了仇嬷嬷,不得不讓人瞠目結舌。
仇嬷嬷讓他把單義帶在身邊,應當也存了一層督促的心思,隻不過這位年輕的小侯爺平日裡看着好說話,但若是真認定了一件事,确實是十頭驢都拉不回來的,單義便也隻好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當了個擺設,直到日子臨近,才将仇嬷嬷的手書拿出來,無聲地催促趙明予趕快回家。
小侯爺自己回家,還不忘拐上葉慈。
離開川仙府時,顔若和祁晝沒跟來,他們一個說要繼承兄長遺願好好研究醫術,在江湖上治病救人,一個說自己逍遙閑散慣了,不願意去茌甯那種地方,做事處處受人掣肘——也不知道是在内涵誰。
祁漣和紅應則跟着來了茌甯,前者自然是不管到哪都要跟着葉慈的,後者則是也想通過武科舉試試自己的實力。
暮色初垂,茌甯城華燈初上。
一别月餘,葉慈覺得,這座城似乎哪裡都沒變,又似乎哪裡都變了。
或許是因為武科舉召開在即,茌甯比從前更繁華了,街上多了許多從前沒有的商鋪,有的則裝潢上下一新,幾乎讓葉慈認不出還是不是從前那家店。
暮色漫過青石闆,街邊酒旗被晚風扯得獵獵作響。葉慈與趙明予并肩走在茌甯城的長街上,身邊跟着東張西望的紅應,和恨不能貼在葉慈身上的祁漣。
“慈姐姐你看那。”祁漣忽然扯住葉慈衣袖,指向巷口一群|交頭接耳的婦人,她們正圍着一張告示指指點點,絹帕掩唇也遮不住眼底的亮光。
“這裡藏着江湖裡最鋒利的溫柔——這些的什麼意思啊?”
“說是隻許女子進……當真稀奇!”
“裡頭的小郎君比畫上的仙君還俊,上月劉家娘子硬塞了十兩金子才得見那位‘驚鴻’一面……”
碎語随風飄來,紅應也被吸引,踮腳張望。
自解了眉間封印後,葉慈的耳力也比從前好了不少,雖不是故意的,但轉角茶攤旁,兩名佩刀女俠高聲談笑,那聲音順着風,鑽進了她的耳朵。
“魏娘子這‘雄青樓’當真解氣!從前那些腌臜地方總寫着‘女客止步’,如今倒要讓他們嘗嘗被拒之門外的滋味!”其中一人将茶碗重重一撂,“上回我親眼見着禮部侍郎家的公子在樓外跳腳——說什麼‘有辱斯文’,結果被魏娘子家的武婢拎着後領扔進了護城河!”
葉慈聞言,“咦”了一聲:“聽意思,這竟是家男子青樓,隻有女子才能入内,倒是稀奇。”
茌甯城中多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家“雄青樓”雖取名辛辣大膽,頗有些離經叛道的意思,但在葉慈看來,也并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因武安侯府在此,亦時不時有官員途徑此地前來拜會,那些在久處朝堂之人看不慣,倒也不奇怪。
哄笑聲中,葉慈瞥見趙明予眉頭微蹙,手中折扇“啪”地合緊:“雄青樓?這名字也太粗鄙了!不過是嘩衆取寵的伎倆,慈姑娘,你可别……”
葉慈尚未聽清他在說什麼,便忽有馬蹄聲破開喧嚣。
一駕朱輪華蓋馬車疾馳而過,錦簾翻卷間露出半張芙蓉面。
車内女子皓腕輕揚,一枚金葉子穩穩落入乞兒碗中,嗓音泠泠如碎玉:“拿去雄青樓買壺‘醉月’——餘下的賞你。”
乞兒攥緊金葉子拔腿狂奔,沿途撞翻貨郎的糖人架也顧不上賠禮。
貨郎搖頭歎氣:“這月第七個喽!那醉月郎君賣的哪是酒,分明是勾魂湯……”
暮色愈深,長街盡頭忽有燈火如星子一般漸次亮起。
紅應突然“呀”了一聲,指着遠處一座隐在夕色中的樓閣。
飛檐下懸着十二盞素紗宮燈,燈面未繡鴛鴦牡丹,反以銀線勾出長劍、孤舟、遠山。夜風掠過時,燈影投在青磚上,恍如一群執劍起舞的墨影。
“那看起來就是她們說的那個……雄青樓了?”紅應道。
未等應答,一陣箜篌聲自高樓飄落,彈的是不知是什麼曲子,聽旋律像戰歌,可卻被改了節奏,多了幾分旖旎意味。
趙明予腳步一頓,低聲冷笑:“把殺伐曲當風月調,荒唐。”
葉慈望着燈影中穿梭的女子們——她們或策馬佩劍,或廣袖博帶,踏入樓門時皆昂首挺脊,仿佛進的不是溫柔鄉,而是點将台。
更鼓忽響,箜篌聲戛然而止。
街巷盡頭,一座朱漆雕欄的三層樓閣懸着鎏金牌匾,那樓閣四周燈籠皆被熄滅,唯剩樓頂一盞血玉燈籠幽幽亮起,照出匾額上鐵畫銀鈎的三字——
雄青樓。
“雄青樓”三字,筆鋒淩厲如劍,便是葉慈這般不懂丹青書法之人,也能從中看出書寫者的野心與桀骜。
那樓閣檐角綴滿琉璃風鈴,夜風掠過,泠泠清響混着樓内絲竹聲,勾得人心尖發癢。
若擡頭看去,便能看到樓閣二層,有一绛紫身影獨倚危欄,發髻斜斜地歪紮在一側,身上穿着寬大的狐裘,隻是一個側影,便已是風情萬種。
而她此刻向下一瞥,正與葉慈等人對上了目光,身旁的紅應似乎“咦”了一聲,便看到那人招來婢女耳語幾句,再次對着衆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