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珊珊是學設計出身的,雖然買文憑的成分大,但也不算完全的繡花枕頭,派對場地風格混搭,陳列了她的很多收藏,但并不雜亂,反而和諧富有美感。
用她自己的話說,“出片”。
但事情壞也就壞在她這些漂亮的收藏上。
憑借龍族天生的望氣能力,應真潇輕易找到了罪魁禍首:一尊蚣蝮石雕。
在她的視野裡,那尊石雕出現的照片,都存在相當程度的扭曲,人臉發黑,背景隐隐現出鬼影,可見其邪性;而看向那些照片時,她眼睛的脹痛就會陡然加劇,險些流出生理性淚水。
蚣蝮是善水性的神獸,因為肚子大,能吸很多水,所以有調節河流水量的能力;除此之外,蚣蝮還能鎮壓水中邪祟,因此,修橋之時,常常會造蚣蝮于橋頭或橋身,使之永鎮江水,久保平安。
周珊珊婚禮那一尊,造型傳統,明顯就是從某處橋上挖出來的;但按常理說,蚣蝮是久受香火的神獸,即使被挖走,也不應該帶有這麼濃厚的邪祟之氣。
因此,應真潇推測,應該是橋下本就有強大的邪祟,周珊珊挖走了鎮獸,導緻邪祟出世;邪祟自然不會感激周珊珊放它自由,隻會第一時間來會來尋仇作祟。
聞言,周珊珊臉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随後又垂下眼簾,語氣生硬:“這是我的私事。”
“确實與我無關。”應真潇皺着眉:“反正折的是你自己的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沒有及時處置,釀成大禍,牽連無辜,你的下場隻怕就不止折壽那麼簡單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提醒過後,她不會過分幹預他人的因果;但這事顯然不單是周珊珊個人的因果,還牽連衆多無辜之人。
除了婚禮現場的賓客,還有蚣蝮原來所在之地的百姓,鎮獸被挖,輕則血光之災四處戴孝,重則興起水患,決堤淹田。
應真潇不忍見。
聽到她的話,周珊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張口正要說什麼,卻突兀地吐出一大口血,随後劇烈地咳嗽起來,不停地咳出鮮血。
大片刺目的血迹吓壞了周家父母,一邊給周珊珊順氣,一邊眼淚汪汪地跪下求應真潇救命。
有了應真潇的提醒,可麗餅師叔施法開天眼,也隐約看出來照片不對勁了,嚴肅道:“與其求應高真,兩位不如勸勸令千金,她是始作俑者,連發生了什麼都不肯交代,旁人也無從下手。”
“周先生,此時絕非小事,要是處理不及時,恐怕會導緻當地出現血光之災,嚴重的話,産生水患也有可能。”
這話不可謂不重,周父急得團團轉,指着周珊珊,恨鐵不成鋼地“哎”了兩聲:“周珊珊!你,你要氣死我啊——”
“都怪我和你媽把你寵壞了,任性妄為就算了,竟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周父氣得一拍床頭櫃:“趕緊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再不老實交代,我、我親自送你下去給列祖列宗賠罪!”
周珊珊也是被吓壞了,等咳嗽暫緩,她淚眼婆娑,哭着道:“我說,我說!”
“是、是……”她嗫嚅了一下,看看滿臉焦急的父母,又不自在地撇過臉去:“下陽縣弄來的。”
應真潇對下陽縣的了解,僅限于知道那是贛省的一個地名;不過許道長聽完,臉色大變:“下陽縣洗冤橋?!”
周珊珊點頭。
“壞了壞了!”許道長背着手踱了幾下,兩條眉毛都快打結了。
應真潇微蹙眉頭:“許道長有了解?”
“我先和觀裡打個招呼!”許道長先出門給觀裡打電話去信,回來後才苦笑道:“職責所在,應高真見諒。”
崇真觀是道家重地,對這種事情本來就有及時上報的義務;更何況此事非小,他不敢怠慢。
應真潇颔首:“無妨。”
許道長将下陽縣洗冤橋的曆史娓娓道來。
嘉靖二十一年春,百年未遇倒春寒席卷贛北,凍雨挾冰淩壓斷下陽縣新秧,縣志記載:“其形如刃,斫麥于野”,低産已成定局。
時任下陽縣令的蔣世榮,為了政績考評,隐瞞災害;又為防事态暴露,貪墨朝廷赈災銀糧,喪心病狂地毀堤決水,混着冰碴的江水逆流灌入平原,甚至形成了“凍土裹屍”的慘景。
下陽縣沿江七百戶人家竈台無火,母親們不得不将嬰兒綁在門闆上漂流;災後,蔣世榮将赈災錢吞沒,又将赈災糧轉手出賣,導緻下陽縣餓殍四處,哀鴻遍野。
縣内小吏良心過不去,偷出分贓賬冊後自缢而死,發現真相的民衆民怨沸騰,沖進縣衙,将縣衙所有官吏投入下陽河中溺死。
時任江西布政使崔文奎,是蔣世榮座師,又想遮掩醜事,上報朝廷時,将民變日期篡改至決堤前,誣指“暴民毀堤引發天罰”。
朝廷派時任刑部侍郎嚴世蕃作為欽察查下陽縣之事,嚴世蕃觀災民面有菜色,定為“久蓄反心”;見江面浮屍戴木枷,斷言“私刑悖逆”;聞空氣中有焚紙味,推測“祭拜邪神”;查縣衙殘存賬冊,笑稱“刁民僞證”,随即以“逆民生變”上報。
是年秋,南昌左衛三百鐵甲入下陽縣,崔文奎将“誅首惡”的诏書朱筆篡作“阖縣同罪”,設刑場于決堤舊址,斬首千餘人,鮮血染紅了下陽河;又将屍體投入江中,令餘人不得收斂,以儆效尤。
如此暴政,激起了民憤,果然發生起義,義軍最終落敗,朝廷又下令追剿義軍餘黨,以緻下陽縣“萬戶空門,燕巢于林”,死傷無數。
次年秋,崔文奎誤将《決堤案實錄》混入青詞賀表;南京刑部夜聞江風送八百人聯名血狀,字迹皆由水藻拼成;鄱陽湖連續四十九日現血雨垂絲異象,道士陶仲文占蔔得“戾氣沖紫微”。
天降異象,嘉靖震怒,派人詳查,真相大白後,崔文奎被誅九族,相關人員殺的殺抓的抓,又令天師府設水陸齋醮,敕建洗冤橋于決堤之處,以告亡魂,下陽之事遂平。
許道長說完,忍不住長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