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最近河邊有吃人的妖怪,下了學,爹爹能不能來接我?”孫向善眨着睿智的大眼睛,對公孫青竹撒嬌道。
公孫青竹一邊用小稱稱出二兩當歸,一邊答應着。
每一次喝下酒,他在這幻境之中呆的時間便愈長,久而久之,他幾乎都習慣了孫大夫的身份。
洛梵意提着一籃子青菜,從隔壁闫大娘家回來,在孫向善的臉頰上捏了一把:“等你下學回來,去闫大娘家吃飯。”
他們成婚時,闫大娘牽着的女童如今都到了議婚的年紀,晚上他們一家三口要去做客,幫小花姐姐掌掌眼。
這尋常日子與仙門之中很是不同,似乎更有人情味一些。
但民生之計,糊口的困苦也是真的。
晚間,孫向善從秀才的書塾之中興奮地出來,他今日新學了“人之初,性本善”,迫不及待地就想念給父母聽,卻沒有看到公孫青竹的身影。
鄰居家的學生父母等在外頭,說父親臨時出診去了。
孫向善“哦”了一聲,失魂落魄地往家走。
山村暮色向晚,粉紫色的雲霞似粘稠的酥酪一般,随時就要從天上融了往下落。
孫向善百無聊賴地往家走,泥巴的小路旁竄出一隻狗兒。
那狗兒毛色雪白,一隻前爪折了,露出鮮紅的骨肉,可憐巴巴地躺在孫向善的面前。
他心一善,便将狗兒抱了起來,全然不顧這狗兒體型比他還要大一些。
家裡空蕩蕩的,孫向善在鬥櫃上看到父母留下的紙條,連忙往闫大娘家奔去。
小花姐姐下午的時候去河邊的廟前求姻緣,可回來時被一隻蛇妖攝取了魂魄,如今昏迷在床,不省人事。
洛梵意用手帕一下一下地幫她擦着往外冒的虛汗,可心底卻越來越虛,她知道這種平靜的生活即将結束,再回不來了。
小花中毒的模樣,與她當年為蒹葭所傷時十分相似。
公孫青竹替她施針,雖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但為妖所害,在此處卻仿若天大的奇聞。
闫大娘抱着女兒直掉眼淚,原本女兒到了議親的年紀,現下親也結不成,一晚上全村人口中,她可愛的女兒小花,便成了妖邪。
孫向善抱着狗兒,在門口踟蹰半晌,濃重的藥味把他攔在了門外。
公孫青竹遠遠撂去一眼,立刻變了神色,那前爪綁着繃帶的狗兒,恰恰是一隻狐妖。
想到此地正在鬧妖災,公孫青竹哄着兒子立刻回家。
洛梵意不明所以,但她知道公孫青竹這方面懂得多,同闫大娘寒暄一陣後,帶着丈夫和兒子連忙回家。
“到了該喝酒的時候了。”
雖說這幻境之中的線索終于到了最有用的一刻,可他們的表情都變得凝重。
越往後,這日子怕是會更不好過。
這一夜寂靜無月,心事重重地飲下了酒,再睜開眼,時間便到了三個月之後。
城中百姓怨聲載道地在公孫青竹的藥鋪前排隊,他提着空秤,眼前鬥櫃之中所有的藥皆是空空,民生多艱。
洛梵意守在孫向善的床前,寸步不離地照顧着他。
原來三個月之後,她的兒子也遭了殃。
活潑可愛的小孩變成了一個隻能在高熱時呢喃“阿娘”小不點,縮在床鋪之中。
洛梵意心神俱震,一邊紅着眼睛,一邊給小孩子喂藥。
那狐狸狗兒就守在一旁,歉疚地護衛着主人。
主人是在下學的時候為虎妖所傷,那虎妖正是傷他前爪的那一隻。
妖物橫行,人們沒有應對之法,隻能絕望地活着,也不知那一日就會為妖所害。
洛梵意照顧完這個小的,又要去照顧外面的村民。
他們已經拿不出錢來,隻能求公孫青竹發善心放藥,但他們家中也無多餘的藥材了。
更不用說那些铤而走險上山采藥的,好些人算是羊入虎口。
村中白色的經幡飄蕩,走在小道上時不時便會落一頭的紙錢,可你也沒心思罵兩句晦氣,因為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她和公孫青竹想再一次喝酒,躲開這個慘痛的幻境,可最後一滴酒還是留給了被水妖吃掉半個身子的,奄奄一息的人。
他喝下這一口酒,便能稍微快活些地離世了。
洛梵意走到小狐狸面前,握着它的爪子問道:“你知道有什麼辦法麼?”
小狐狸叼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了河邊那座靈廟前,跪在破舊的蒲團之上虔誠地叩拜。
它的爪子一伸一伸,動作十分虔誠,又因着是動物,十分滑稽。
洛梵意學着它的樣子,對着漫天的神佛拜了下去。
腰一彎下,一點質疑變成了十足的誠心。
她虔誠地祈願,祈願這世間的妖物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她不想再一次看到這樣的人間煉獄,也祈願自己的孩子能安然無恙。
門外的妖邪對着廟中的女子狂吠,可這廣開的大門,卻又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結節,将那些妖邪隔絕。
她虔誠地叩首,雙膝漸漸麻木,額前磕出了紅印子。
她和公孫青竹來自修仙界,知道這個世界有神明和仙人的存在。
仙人降下憐憫,這些普通人的生活便能順遂許多。
享得人間的供奉,便要降下一刻垂憐。
水邊雷聲暴雨,公孫青竹在藥鋪中替人施針,沒有藥了,他隻能這樣。
他從未這樣高強度地給人看過診,可這幾日來,他對師父所授,又有了新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