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獅眼神微沉,獸臉上浮現不滿的神色又立馬壓了下去,它對朱芽用木箭指着它的行為感到冒犯。
沒有回答朱芽的問題,雌獅直言道:“你不能殺它。”
它的喉間發出咕噜咕噜的響動,聲音卻清晰傳達到朱芽的腦海中。
“它分不清真正的仇人,一心隻追着我來想殺了我,我為什麼不能殺了它?”
黑熊似乎也感知到了母獅的到來,情緒穩定下來,它不再攀着朱芽身下的樹幹,而是阖上眼,靠着鼻子嗅聞出雌獅的味道,腳步緩慢地往那邊靠去。
它們之間是熟識的。
然而雌獅并未因為它身上嚴重的傷口對朱芽怒目而視,它的眼神很是沉靜,似乎并不在意巨熊的狼狽模樣。
朱芽慢慢放下手臂,雌獅雖然看起來比巨熊更具威脅性,但它并沒有顯露出要攻擊祝朱芽的意思,她如此戒備反而顯得有些劍拔弩張。
“我沒有要殺它的意思,隻想着要盡快離開,但它卻緊追着我不放。”朱芽在樹桠間站直了身體。
巨熊低吼了兩聲,聽起來有些委屈,然而雌獅沒有感到同情,反而轉頭朝它哈氣,看起來像長輩當着外人在訓誡不懂規矩的小輩。
巨熊将布滿傷口的頭顱往脖頸處縮了縮,嘤嘤兩聲,分着腳,頹然坐在地上。
雌獅往前走了兩步,擡頭看着樹上的朱芽:“它隻是太傷心了,那個孩子是它最小的幼崽,失去血親的憤怒使它認不出真正的仇人,它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現在我代它請求你的原諒。”
雌獅顯然覺得巨熊身上的傷勢以及足夠抵消朱芽的怒火,畢竟居高而上的她沒有受到任何實質上的損傷,如果不能,它也不介意朱芽再揍巨熊一頓,真實的叢林法則向來是拳頭大的說了算,什麼禮節道義,都是一些強加于智慧生靈身上的枷鎖。
朱芽也沒有它想得那小氣,她現在反而好奇雌獅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一頭黑熊說情?
雌獅和朱芽講起了很久遠的事情。
那是很多個冬雪季之前,自稱為沙的雌獅帶領着自己的族群從遙遠的大陸中心來此處定居。
在此之前,大陸中心忽然出現了一個強大的人類部落,他們使用弓箭和套索肆意捕殺生活在林間草地的猛獸,無論是小巧的黑耳狸貓還是體型巨大的劍齒虎,都斃命于弓箭與長矛之下。
舉族代代栖身于大草原上的沙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告誡自己的後代們要謹慎避開這群人類,但四處躲藏終歸不是辦法。
而且,人類先一步找到了它們,在族群失去了大半的成員後,沙帶領族群剩下的成員倉皇奔逃,在路上,獅群中的雌獅們在枯樹遮蔽處撿到了一隻還未斷奶的黑熊幼崽,它母親掙紮的痕迹就在就在前方寬闊的地面上。
拖成長條的爪印,冷凝的血迹,斷裂的箭矢拼湊成一片淩亂的狩獵場。
人類帶走了它的母親。
同樣失去幼崽的雌獅心中升起憐意,它們帶走了這頭黑熊幼崽,并在一路奔波中将它喂養到成年。
如今,喂養這頭黑熊的雌獅已經死去,但是沙作為它名義上的祖母,卻不能看着它死在自己的領地中。
“而且,它有成為靈的潛力,我活了那麼久,看着自己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死去,它們是懵懂的,從生到死都不會覺得我和它們有什麼不同,但是我不一樣,我希望有個孩子能陪着我。”
沙的外表看起來還正值壯年,但它的聲音卻透露着一種經年長久的感覺,它擁有一個對靈而言都極為蒼老的靈魂,是親眼目睹親族無盡死亡帶給它的歲月感。
黑熊在它述說的時候感知到了語氣中的怅然,它挪動身體靠近沙,小心避開傷口用頭蹭着它的後背,将那處柔順的金色鬃毛搓成染血的鳥窩。
一時間,朱芽覺得沙額上有青筋在跳,但仔細一看,雌獅還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大概是習慣了。
“這孩子總是莽撞,前些日子獅群和那些惡狼結了仇,它便想殺兩條惡狼報複回來,沒想到招惹到這樣的災禍,可憐了那個最小的幼崽,還連累到了你。”沙提及那群野狼時,面目倏而猙獰起來。
朱芽撐着樹幹的手猛地抓緊:“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這也許就是狼群突然出現在外圍的原因,是它們招惹了居于森林一隅的獅群,然後被追殺逐出森林中心?
真相與她的猜測并沒有大的偏差。
幾個月之前,獅群的領地是森林另一頭邊緣之外的草甸。
幹旱發生後,獅群并沒有跟着遷徙的草食動物們一起離開,沙有預感,如果它們貿然遷徙,等待族群的後果一定是死亡。
随着時間推移,幹旱愈加嚴重,沙決定退居到森林裡,它們在林子裡也有一片不小的領地,二十多頭獅子在這裡生活,也不算過于擁擠,甚至于連最開始的食物問題都得到了解決,無它,這片森林的資源突然豐盛到令獅不敢相信的程度,能輕松養活這一群慵懶的獵食者。
然而獅群大部隊進入森林,于這裡的原住民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壓在頭上山大王剛死,就有更具威脅的族群駐入,于妄圖占據整片山林并因損失了小半戰力的頭狼而言,無疑是日夜刮心的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