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你有權力知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你也可以隻把他們當成一個故事:
人類從何處而來?這是一個古老的問題。有些人直到死亡還在想這個問題,有些人也并不真的指望能夠得到答案,也許他們能有面對現實的勇氣,就已經很高興了。
許多宗教都有着自己的一套關于創世和再生的完整神話。有這麼一個組織他們信奉唯一的真神,神是‘絕對者’,是‘完美者’,是有且隻有的,唯一的絕對‘完美者’。
神在創世的第六天,按着自己的形象用泥土造出了世界上的第一個男人,取名為亞當,又從亞當的身體上取了一根肋骨創造了第一個女人,取名夏娃。
作為被神創造出來的人類,我們一開始制作木偶和布娃娃給孩子們當作玩具,後來是能走路跳舞唱歌的機器狗,再到現在是和人類看不出區别的仿生人。
已經有人出來為仿生人呼籲人權,争取與人類平起平坐,可這一切的權益賦予的前提,不是應該是給一群有生命的群體嗎?
如果僅僅是同為神創造的亞種人類,平權無可厚非。賦予仿生人人權,等于承認他們具有高貴的生命,人類是不可能和神一樣憑空創造出世上從未擁有過的生命的!
剛才提到的組織,其中的核心成員是一對夫妻,多年以來緻力于反對仿生人,反對為仿生人争取權益的聲音,更反對X公司不負責任地到處安插仿生人的行為。他們組織過多處多場的運動遊行,也曾經引起過軒然大波。
X公司終于坐不住了,認為他們是影響以後生意坦途的罪魁禍首,一場車禍終結了兩人,X公司也找了一個替罪仿生羊,分毫未傷,夫妻倆唯一的孩子也被修改成了仿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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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長很曲折,像酷暑下的一場中暑,聽得人目眩神迷,昏昏沉沉。一路上行屍走肉,錢天關上了房門,像人類一樣洗個冷水澡可以冷靜冷靜嗎?
冰涼的水打在頭頂,順着臉頰,沿着身體淌下,洗刷過瓷磚縫隙,帶着灰塵,流入下水道。
“我該怎麼辦?”他問那個年輕男人。
“錢老師說,你要自己決定。”
和室溫一樣溫度冰冷的水無法在鏡子上蒸出水霧,錢天直直看入鏡中,有鼻有眼,卻沒有生命。又忘記拿換洗衣服了,擦幹身體,錢天就走了出去,鑽進主卧,躲進被窩,是忘不掉也不願忘記的氣味。
控溫系統盡職盡責,被寒冷包圍,一個寒顫讓曾經為人的體驗真實重現,錢天把整個人完全裹進棉被,像未出生的嬰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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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并不意外錢天出現在他的被窩裡,洗過澡還冒着熱氣的身體拉開錢天的手,輕手輕腳地把腦袋埋進仿生人的懷裡,似是累了一天,不一會兒就呼吸均勻,睡着了。
仿生人睜開了裝睡的眼,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人類喜歡用親吻表達愛,仿生人俯下身在睡得正香的人類的唇側印下一個戀戀不舍的吻,再見或者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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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後不太久,錢天就看到王瑞賣掉了手中持有的X公司所有股份的新聞,他是在叫我回去嗎?可是持有股份不就是意味着他以前确實把我們一家當成敵人嗎?不能原諒。
伴侶仿生人無法忍受太長時間的沒有伴侶,一個四年又一個四年,他的身體機能一直運行良好,仿生人的記憶猶如酥皮餡餅一般一層又一層累加,身邊的人一茬又一茬,都是為了忘掉占據酥皮餡餅最核心的有關那個身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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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天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搬家,換一個街區,換一個城市,換一個國家生活。作為第一款突破四年維護期限的仿生人,X公司給了特别的關照,就是在他需要的時候為他制作一個新的身份。似是于他有愧,X公司從未要求過錢天什麼。
出廠設置裡沒有的仇恨,僅因為一些生而為人的倔強而勉強支撐着。錢天總在新聞裡尋找着那個身影,到後面也分不清到底是愛還是恨,也許隻是為了戰勝冷酷而選擇了強烈憎恨。
永生的,也是對時間不敏感的。就像有了手表,就可以不再理會指針以外流動着的時間,因為這塊表所指示的時間将成為永恒。
新聞裡的那個面龐已經不再白皙細嫩,随着動作額頭中央透出青色靜脈,眼窩深陷遮擋了原本驚人的大眼,瞳孔的顔色也更淺了,鬓角上已有白發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