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窗簾盒的遮擋,洩進室内的光線變多了,要看清室内物品已不再像隔着一層紗般。那個原本包裹着人的被子,現在被壓在了身下。
灰白色頭發的人正面朝着自己這邊,蜷縮着睡得正香。少年般柔和的面容,流暢挺直的鼻梁,還有微微張開的唇。
好看的臉龐,均勻起伏的身體,還有呼出的帶着屬于另一個人氣味的鼻息。
一切都與自己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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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會帶給一個人類什麼?
萎縮下垂不再充滿彈性的皮膚?如生鏽齒輪般不再矯健的身軀?還是幹脆帶走你在意的身邊人?
錢天和人約好在墓園見面,這是一個跨越了50年的約定。
另一個約定主體是那個曾經相約麥當勞,并訴說一切真相的年輕男人。當然,現在我們已經不能稱呼他為年輕人了,50年的風和雨,将莽撞的腳步發酵成了泛黃的書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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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在山上,占地面積很大,還劃分為了許多的區域,也還有不少區域正在開發。
跟着門口的指示牌,錢天朝着目标區域走着,穿過用綠色植物和假花妝點的拱門,一排一排的,像是層層疊疊梯田一樣墓碑出現在眼前。
大部分的墓碑都是整潔的,也有些看起來就是常年沒人打理,錢天看着有些難過,連死後的安生之處都被人遺忘,那這個人就等于完全消失于世上了吧。
錢天并沒有參加爺爺的葬禮,其實應該說他的爺爺就根本沒有舉行葬禮。到這個墓園選定位置,交錢,再交付骨灰壇子,就是全部的儀式。
雖然隔着好十幾排,爺爺和爸爸媽媽也是選在了同一塊區域,這丈許之地駐留着錢天的三個至親之人。
錢天給三個至親之人的墓碑都做了清潔,又擺上了防水的電子花,還沒到清明,墓園幾乎沒人往來,十分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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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有着淺茶色頭發的,皙白皮膚的,宛如人造般端正的臉龐,現在真的成為人造的,盯着看總會把你吸入其中的深潭般的褐色大眼的男人,他與他之間的相處慢慢歸于平淡。
探求失蹤案真相的願望,都比他們稱為愛的情感,更加濃烈。
平平淡淡才是真嘛。錢天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我要去給爺爺掃墓。”
“什麼時候?”
“下周。”
“要我陪麼?”
“不用。”
“好,你注意安全。”
是太過了解,還是根本不了解?按兩人認識的時間來看,答案一定是太過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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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很久了嘛?”和藹老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想爺爺了,錢天落下淚來。
忙于工作的父母,和照顧自己日常起居的爺爺,感情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時間可以撫平傷痕,卻又無法清除關于傷痕的記憶。
老人不發一言地攬過那顫抖着的雙肩,一下一下地撫着背脊。
“你和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模一樣,雖然我知道原因,但是這感覺還真奇妙啊。”輕柔地拍着仿生背脊,老人依舊語氣和藹。
“是啊,上一面你比我還小,而現在……”看着面容幹癟的老人和那佝偻的背,還有耳後像是植入助聽器手術的疤痕,錢天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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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麼辦?”錢天問還是年輕人模樣的男人。
“錢老師說,你要自己決定。”
果決的處理器,根本計算不出一個合适的答案,複雜的運算讓錢天頭腦發熱,他真的很需要從對面的人那裡,得到一個看似合理的建議。
尴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錢天想好了問題,又開了口。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隻要知道了兇手是誰,我就會……”年輕男人的眼神飄向遠方,安安靜靜地說,“去殺了他。”
“現在知道真正的兇手,或者說幕後主使了嗎?”
“還不知道。”
“有了線索,會告訴我麼?”
“會的。”
原來複仇之心的培育與眼前這個老人息息相關。
他知道,但這也是他的心之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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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已經調查出來了麼?”
是時間進入正題了,錢天不再哭泣。
“嗯,知道了。”
“是誰?”
撥雲見日,真相即将沖破迷霧,這給兩個字的語言填上一絲顫抖。
“是……”老人在錢天頭側耳語。
“原來是……那個人……”
老人笑了,眉間的皺紋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