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灰總算明白來路上那出打闆子的戲碼是給誰看的,可她一介孤女,讓刺史再三破例,到底為何?
阿灰如林刺史的願,哭倒在地上,又喊爹爹你何不帶我一起走,又哭親娘跟錯了人。
林刺史的語氣果然好了許多,帶有憐憫:“先頭你在堂上咄咄逼人,此事已無了回轉餘地。顧大娘,本官實在憐惜你小小年紀受此災難,倒是有個法子能救你。”
阿灰連忙跪下磕頭:“民女不怕受苦,隻怕殺父之仇不能報。”
林刺史暗惱她死腦筋,可又無法不欣賞她這份孝心。面上歎氣,親自扶起阿灰:“你這孩兒,本官豈是那等罔顧律法之人,沈大郎打死你父親為真,自然該伏法才能對得起聖上對本官的信任。”
阿灰臉上果然出現動容之色,林刺史再接再厲:“本官雖剛直,卻不迂腐。那沈家分明是要以此威脅報複你,你家是苦主,他家卻不良善。本官今日喚你來,不光要為你父親伸冤,也要救你這孝女一回。”
阿灰不顧他的阻攔,再次磕頭:“大人大恩,無以為報。”
這次,林刺史任由她磕了三個切實的響頭。他捋着胡須,心想:我雖利用她這一回,可若無本官幫扶,這孝女也無法為父伸冤,這條小命遲早要交代在沈家手上。一介孤女,如何與有錢有勢的人家相争?本官幫她這一回,也算救她一命,要她以命相抵也不算過分。
太子能為他争取的時間最多三天,他既要處理手上殘局,又要為親生孩兒打算,留與這混子之女的時間不多。
林刺史憐憫地注視跪于他腳下的阿灰:“當日沈家送還你父親的身契,為的是報沈家救主之恩。可憐你幼年被拐,流浪在外,本官可為你做一份賣身契,屆時再與沈家争論你的歸屬。”
阿灰不曾擡頭,卻問:“可我生來便是沈家奴兒,哪怕身世坎坷又被賣身,可隻要我是顧大娘,沈家便能認定我是他家奴。”
“你這傻孩兒。”林刺史終于彎身将阿灰扶起:“這世上,最恨的就是權貴壓人。若非你身似浮萍,又何必因為父報仇而飽受威脅,那本該是天經地義。可若無權貴,本官又如何救你。”
阿灰不敢置信地擡頭:“大人的意思是……”
林刺史颔首:“是,本官願做一次你的後盾,教你這孝心動天的孩兒為父伸冤。”
看阿灰滿目不解,林刺史隻是面帶苦澀:“本官最恨以權欺人,為官便是想為民做主。可憐你空有冤屈,卻遭人陷害,本官豈能置之不理?”
果不其然,阿灰對林刺史信任非常,淚水漣漣:“青天老爺在上,受大娘一拜。大娘沒什麼能報答大人的,隻願來世為大人做牛做馬。”
林刺史得了一個報恩丫頭,壓抑的心中略有一松。說幾句好話,就把人送了出去。
大郎娘已經等在了後門處,見阿灰過來,才慌亂地把一對銀镯子塞進袖子裡。
“大娘,大人找你是為何事?”大郎娘讨好地把一串銅錢遞給阿灰:“這是夫人賞的,咱們倆分。”
“隻是說了些有關爹的事。”阿灰裝作沒看到她藏镯子的動作,把銅錢推了回去:“你拿着吧。”
拉着人出了官衙,阿灰才沉下臉來:“咱得快些把大郎托付到一處好人家,若時間來不及,就帶着大郎一起走。”
“怎麼了這是?”大郎娘摸不着頭腦,但也跟着焦急起來:“這麼短的時間,能找誰呀。可是沈家威脅你了?咱去求求大老爺,咱求大老爺做主。”
相處幾日,也算看出這個繼母膽小的本性。沒有直說那位刺史恐怕不安好心,隻說自己的身契與嫁妝之事被拿捏住了。
“這可怎麼辦?”大郎娘焦急地直轉圈,在大街上又不敢大聲說話,被阿灰拽着往官衙正門去,滿腦子都是漿糊。
阿灰指着躲在小巷裡的婆子,問大郎娘:“那可是沈家的?你可要記得去多要些銀子,不能便宜了他們。”
小巷裡有賣炊餅的小販,那婆子就在攤子上啃着餅用一雙眼四處尋人呢。大郎娘在從牆角探出頭,往人堆裡看了幾眼,果然找到了人,正是昨日來胥水坊找她的婆子。
“可……可……”大郎娘心裡愧對阿灰,頭一次覺得若自己接下銀兩,可不是讓繼女心裡慌嘛。
阿灰擡手想拍拍她的手臂安撫,可仰頭望她雙手捧心,又嫌自己太矮夠不上,于是扯着她的衣角讓她注意到自己:“大人說要幫我,咱們便不用太憂心。這時你又想不開了,莫忘你去尋妹妹的路上可少不了銀子。”
“這……”大郎娘看她一眼,終于穩了些:“那你等我,我很快回來。”
她有點倉惶地理了理衣服,一臉遮不住的憔悴,快步往巷子裡去。
婆子本就眼觀四方,瞅見人了,立時就站起來。大郎娘一臉心虛地到她面前,扯住她往邊上走:“我答應你的事兒成了,你得把銀子先給我,否則大人判了案子,我能找誰說理去。”
婆子是沈家負責采買的媽媽,這些年來見的人多了。現下看大郎娘的憔悴心虛樣,心裡就安了,推辭的話裡也留了餘地。
沈府平日裡與顧老五家就多有牽扯,婆子知道大郎娘這人性子軟,若她今日一臉笃定的來找自己,她才要不信。不說那顧家女兒脾氣多硬,就是大郎娘又哪能安心收下自己夫君的賣命錢,也不怕夜裡魂去找她。
想必是與那繼女攀扯了一夜,又憂兒子又對不起丈夫,心裡才會發虛。婆子早打聽過,平日交好的街坊要為這寡婦介紹好婆家,可是被人拿棒子打了出去。
可憐婆子不知曉顧家的腌臜,大郎娘隻恨不得顧老五死得不夠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