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娣。”曲伶端着托盤走入書房,微微屈膝,笑道:“小廚房做了栗子酪,奴婢聞着可香呢。”
趙良娣細細核對着賬本,聞聲隻擡頭看了一眼,手指撥着算盤:“先放着吧……曲伶,我記着這時節,從南邊回來京裡的商販該售賣幹荔枝了?”
“哎,正是。”曲伶将那碗栗子酪放在趙良娣手邊,又取墨條輕輕蘸了些水,低頭研磨:“可是郡主又貪嘴了?先頭皇後娘娘賞下的鮮荔枝,您總共才得了十顆,全都填郡主肚裡去了。”
她語氣裡微有些埋怨,趙良娣笑了笑,真若說寵孩子,她這貼身婢子比起她也不遑多讓。細細查完一頁賬冊,她才歎氣:“荔枝金貴,去年便是幹貨都能賣上十二三貫錢一枚。昨兒我與殿下用膳,他卻叫我買上一籃幹荔枝,說是要送長姐作新婚賀禮。”
“呀,一籃荔枝少說也得有二三十顆,這麼算下來,都能抵宰相一年俸祿了。”曲伶驚愕之下,指着趙良娣的舊硯台抱怨:“殿下對外這般大方,怎麼不瞧瞧您多久沒添置新首飾了,連這硯台磕壞了一個角,愣是叫您不舍得換方新的。”
“一方紫石硯便要數百貫,我如何敢揮霍。”趙良娣看侍女一眼,無奈地歎氣:“陛下給了東宮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富貴,單說咱們東宮一月花銷便可比一個上州全年的稅收。可要維持這體面,花錢便如流水一樣,長年累月下來,金山銀山也不夠呀。”
曲伶惦記着金貴的荔枝,心裡貓抓似的難受:“潥溁縣主雖是殿下親姐姐,可這賀禮未免也太重了。”
“這門婚事定得倉促,想必縣主心裡也不情願,殿下心疼姐姐呢。”趙良娣翻着賬冊:“也是奇了,近日殿下的私庫添了一筆,也不知是誰孝敬的,這樣大手筆。”
昨日太子将一部分賬本交給她,可把她吓了一跳。細算下來,莫說一籃子幹荔枝,買上一百籃都使得。隻是趙良娣私心裡不太想用這筆錢,她估摸着算了一下,單太子給她的一小部分少說就要有五萬貫。這麼大的數額,她總覺得來路不正。
念及此事,她猶豫着吩咐曲伶:“你待會兒去明元殿,托黃公公問問殿下,今晚可否有空來我這裡用晚膳。”
“殿下要去芷風閣呢,許是沒空來了。”這消息東宮裡傳遍了,像是深怕人不知曉。曲伶一想起此事,臉色就不好看:“聽說昨兒殿下沒去那邊,她們主仆抱頭哭呢。今日一大早蔡嬷嬷那蠢婦跑咱們殿裡來打聽了,對着萃丹都敢直接說您……不好聽的話。”
“何必與她們計較。”趙良娣不以為意,聽幾句酸話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
萃丹是她們宮裡侍弄花草的粗使宮女,跟着趙良娣許多年了,倒是牢靠。宋良媛剛進東宮那會,這丫頭明面上收下蔡嬷嬷拉攏用的金戒子,轉頭便來與趙良娣說了。因她伶俐,趙良娣索性允她收錢,說些不值當的事兒出去也無妨,省的那對主仆又去旁的事兒上鬧騰着作妖。
趙良娣原本是想着請來太子,對那筆銀子旁敲側擊幾句,她用起來也安心些。但這會兒又改了主意,有些無奈:“宋良媛外家是商賈,替殿下籠絡了不少關系,許是她那邊孝敬的。也罷,省得我去殿下面前找不痛快了。”
念及潥溁縣主的婚期就在半月後,趙良娣找來信任的宮女,要她明日出宮後,找到熟稔的行商先定下一籃荔枝,給了兩錠金子作定金。
處理完這些,趙良娣緊皺的眉頭松緩下來。她端起栗子酪吃了一口,覺得味不錯,又吩咐:“往太子妃與宋良媛宮裡各送一碗,皇孫身子弱,便不要給他吃了。素威與琳娘那兒也别落下。”
曲伶便笑說:“咱們郡主胃口大,隻怕一碗不夠呢。”
趙良娣笑着搖了搖頭:“栗肉吃多了容易腹脹,可不許給素威多吃……”突然想到什麼,趙良娣忙叫住曲伶:“欸,昨日殿下是不是吩咐尚食局準備了羊腿要炙着吃?”
曲伶想到此事,一拍腦袋:“還真是,郡主定要貪吃了。奴婢且給她送半碗栗子酪可好?免得郡主夜裡難受睡不着。”
看她離開,趙良娣笑着搖了搖頭,又低下頭梳理賬冊:“吳绫一千匹……越羅五百匹……”
“提花錦?”趙良娣看着賬冊上的五十匹提花錦,心裡感慨:‘這樣金貴的織物,京城裡都少有。’放到她名下的鋪子裡去售賣,想來又能賣出一筆天價數字。
她想了想,勻出十匹獻給皇後娘娘,再留五匹給東宮的主子們分。畢竟當下能生産出這樣工藝的錦緞隻在江南,尤甚是姑蘇。想來今年的貢品也不一樣定能這般……趙良娣算賬時露出的笑容忽然一滞。
江南?
姑蘇。
……
晚間,太子在一衆奴婢的擁簇下走向一座朱漆閣樓,蒼勁的字體書寫‘芷風閣’三字,作牌匾懸于閣頂,正是太子真迹。
遙遙便能看見宋良媛倚在二樓的闌幹後,殷殷期盼地向明元殿的方向眺望。甫一見到太子的儀仗,笑容漫上姣好的面容,如一隻花蝴蝶般雀躍地奔下樓梯,來不及行禮便撲進太子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