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厭白色。
因為白色,是雪的顔色。
“……可以開點暖氣嗎林警官,我感覺有點冷。”
“冷?”林夏傾身靠着椅背,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後,擡起頭費解地看着程雪,“現在室溫是25℃,你覺得冷?”
程雪并沒有說話,她不喜歡重複一遍自己說過的話,認為那樣沒有意義。
林夏看了一眼坐在身邊負責記錄的小李:“去給她開個制熱吧,要30℃,和她房間的溫度一樣。”
“哦?林警官很了解我啊,看來已經去過我的房間了。”
“你是重點嫌疑犯,對你的住處進行搜查,也是必要工作之一。”
這是制造一種環境,讓審訊對象認為自己相對安全的環境。
在這樣的環境中,會讓她放下警惕心,從而更好拿到警方想要的口供。
小李起身出去了,沒過一會兒,頭頂的空調傳來了啟動的聲音,林夏擡起頭,看見小李已經将環境溫度設置成30℃了。
她松了松領口,歎了口氣:“既然你已經認了殺人的罪,那有什麼事情,索性都‘吐’幹淨吧,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林警官,其實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感覺你是個好人,再到後來的接觸,我更加感覺你是一個很執着的警察,有我的案子當做你立功的墊腳石,我相信你可以在公安系統走得更遠……這也算是我報答你對我有恩、曾經救過我吧。”
“謝謝。”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盡量維護這個社會的穩定,特别是那些欺軟怕硬的人,要把他們都抓起來,不要讓他們再欺淩弱小了。”程雪說着,視線下移,她的這番話,似乎另有所指。
林夏沒有回答,她知道程雪要開始講述自己過去的事情了。
小李恰好回到了審訊室,林夏和小李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小李坐在了電腦前,開始記錄。
程雪歎了口氣:“怎麼說呢……如果要從頭說起的話,那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了……”
“沒事,你慢慢說,我們會記錄。”
林夏看了一眼身邊的攝像機,在審訊室裡有一套設備,能錄下犯人說的所有話以及他們說話時的表情和神态,審訊室右側是一面玻璃,在玻璃後,劉局和幾個隊長正站在那裡,聽着程雪的每一句話。
“其實,我不叫程雪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在公民系統裡沒有找到這個名字,哪怕是在冬令營的名單裡,也沒有這個名字,這是你後來自己取的名字吧?”
“不是,是魅影KTV的老鸨給我取的,她說我皮膚白皙,就叫‘小雪’吧。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雪山,是死在雪山裡的小晶……我感覺這個名字不錯,能讓我永遠帶着她,感受到她,所以,我就給自己改名了,從原來的程晨變成了程雪。”
“你果然是那合照裡的另一個小孩。”
“是的,我就是那合照裡的孩子,那張合照,是我和小晶參加冬令營的時候拍的,當時我們隻有十歲,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在冬令營相識,她是個樂觀開朗的孩子,在其他孩子孤立我的時候,隻有她還願意和我玩。”
程雪擡起頭,回憶着過去。
她第一次将自己的過去說得如此坦蕩。
“我的家庭條件并不好,我爸爸是個賭鬼、酒鬼,一旦喝了酒或者輸了錢,就喜歡打我媽媽,他不工作的,全家都靠我媽媽賣菜賺錢,我有空的時候,會幫我媽媽賣菜,我們就這樣起早貪黑地賺錢……但是當我參加冬令營之後,我發現其實世界上人與人的差距真的很大,我費盡心思都得不到的東西,那些孩子卻輕而易舉地得到,我們天生下賤,而他們,從一出生就在我走不到的起點。”
“他們嘲笑我,欺負我,可小晶不一樣,那時候,隻有小晶願意和我玩,小晶喜歡堆雪人、打雪仗,她說她沒有媽媽,也因此被同學嘲笑過,所以也很能體會我的處境。”
“在冬令營的那段時光,算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吧,至少,最開始的時候,我和小晶真的很開心,我們一起畫畫,一起唱歌,一起堆雪人……一直到那一天,我記得是2006年3月10日,那天,天氣陰沉沉的,小晶說要出去玩,我們就偷偷溜出了營地,可就是那個錯誤的決定,讓我們迷失在雪域之中。”
“林警官,你到過雪域平原嗎?你知道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感覺嗎?根本分不清前後左右,連綿的山脈遮擋了你所有的視線,雪地蔓延視線所及的每一個角落,你想要離開,想要逃走,但無論你走到哪裡,周圍還是那片白色……”
“我真的好冷啊,媽媽湊錢給我買的羽絨服,還是不夠暖和,我的手腳全都凍僵了,最厚的雪層甚至漫過了我的腰,我和小晶就這麼一前一後地在雪地裡徘徊,我們迷路了,我們沒有方向,天上下着鵝毛大雪,我們隻能憑着自己印象一點、一點往回走……”
“但是我們的運氣不是很好,我們的判斷出現了錯誤,我們沒能走回營地,三天了,還沒走出那片平原。”
程雪歎了口氣,她的聲音有點沙啞,她光是回憶,便似乎能感覺到那刺骨的寒意以及吹入骨子裡的風。
那年的風,似乎也吹進了她的腦袋裡,凍結了她的回憶,從來沒有終止過。
“三天後,事情出現了轉機,我們找到了一個山洞,那可能是某種野獸躲藏過冬的地方,我記得那是一個傍晚,雪逐漸變大了,我們沒有辦法,為了不凍死,隻能躲在山洞裡。那天晚上,我們在山洞裡背靠背取暖,在牆壁上畫畫,我到很累,或許是連日的奔波和絕望,我竟然昏沉沉的睡過去,在我醒來之後,發現小晶就躺在我身邊,無論我怎麼喊,都沒有動靜,那時候我才發現,她死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死亡,感受到死亡就在我身邊。”
林夏打斷了她:“程雪,小晶,是凍死的嗎?”
“是的,她走的時候,蜷縮着身體,裹着羽絨服,看起來很冷,那孩子也是可憐,凍死在了山洞裡……”
“抱歉,程雪,再打斷一下,如果是凍死的人,在死前反而會脫去全部的衣服、或者持續将衣服翻起,暴露出身體的皮膚,這也被稱為‘反常脫衣現象’,程雪,你的證詞,出現了漏洞。我再問你一次,小晶,是凍死的,還是被你殺死的?”